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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六章 大德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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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雪兆豐年。∏雜ξ志ξ蟲∏

  大雪能凍死田地土里的害蟲,還能保持莊稼的墑情,故而民間有這樣的說法。

  歸德府過年的這場大雪,對于老百姓而言,都是十分喜慶。

  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降下后,預示著今年歸德府會有一個好的收成。

  莊稼人迎來喜慶之余,歸德府的官場也是知府升遷在即,歡喜作一片。

  付知遠連升三級,升任河南右布政使之事,震動了整個河南官場。

  平步青云,一步登天都不足以形容,這樣的官場神話。

  每個官員知道付知遠升任河南右布政使時,都是瞠目結舌,心想居然還有這種操作。果真經馬玉一事后,付知遠現在已是天子眼前的紅人了啊。

  而現在歸德府衙里,撫院文巡捕已是提前到了。

  要知道巡撫衙門沒有屬官,只有隨員。至于文武巡捕,則是由雜佐武官充任,文巡捕用于文官傳令,武巡捕用以武官傳令。

  宰相門人七品官,巡撫的門人也有八品,這文巡捕平日去地方傳令,對于地方官沒什么好臉色。

  但眼下到了歸德府衙,卻是收斂起傲氣,向付知遠叩頭拜賀道:“恭喜大人榮升,撫臺大人說了,方伯之任命,出自天子特旨,經九卿會推而授。圣上為河南右布政使欽命大臣,這等特簡,乃是曠世少有的隆恩,亦是天子于河南百姓念茲于心之顧。”

  “故而撫臺大人當親自過府宣旨,與方伯一并叩謝天恩。”

  聽了文巡捕的話,付知遠已是眼眶濕潤,一旁左右隨從都是跟著抹淚。

  這簡直是天降之喜啊!

  不說連升三級,就說這天子特簡的隆恩。

  要知道大明三品以上官員任命,都是要經過九卿廷推的。

  一般流程是某處要員出缺,吏部會寫上兩三個官員的名字,然后讓九卿廷議,推舉出人選,然后報給天子圣裁。

  這是爵人于朝者,示不私人以官,與眾共之義也。是明朝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典范。

  但付知遠的任命不同,是天子下特旨至吏部,然后九卿會推,最后任命。

  這樣用人的方式已經是很久沒有用過了。

  因為天子不經九卿會推,下中旨用人,很容易被文官打臉。天子想不經文官同意,任用私人,愛用誰用誰,嗯哼?做夢去!

  但凡有骨氣,敢于蔑視皇權的大臣,都是不答允的。若是吏部尚書敢奉旨這么干了,天下讀書人都要沸騰了。

  可是付知遠就是天子特簡,然后九卿會推一致推舉為河南右布政使。

  這說明什么?說明人家付知遠是實至名歸,無論是天子和文臣一致認為,此位子非你付大人不可。

  因此吏部尚書也不怕背負上罵名,被讀書人群起攻之,賣天子這個人情。

  最后用四個字概括,那就是'身孚眾望'。

  付知遠此刻眼眶已濕,而他的首席幕僚湯師爺已是站了出來,叩拜道:“小人恭喜東翁,賀喜東翁!”

  下面的隨從下人,也是一并向付知遠叩拜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付知遠抹去眼淚心道,方才自己是失態,沒料到做官這么久,還是會有熱衷仕途之意。

  付知遠一整官袍走出堂中,朝北面鄭重一拜,朗聲道:“臣付知遠叩謝天恩!”

  付知遠起身后,文巡捕也跟了過來再次向付知遠道賀,然后道:“付方伯,一會撫臺大人,中使,以及省里要員要來宣旨,你趕緊準備,到時再叩謝天恩。”

  付知遠正色道:“知道了。”

  正說話間,付知遠的老妻來了。

  付知遠連忙上前道:“你身子不好,怎么出來了?”

  老妻道:“聽到好消息,妾身怎么在床上呆的住。恭喜老爺,妾身馬上命來富回老家報喜,告慰公公婆婆在天之靈。”

  付知遠點點頭道:“應該的,這都是圣上的恩典,哎,只是付某一生清廉,難為你,陪我吃了半輩子的苦。”

  老妻聞言眼淚墜下道:“老爺為官,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圣上,對得起百姓,哪有吃苦不吃苦的,今日老爺守得云開見月明,一心為民不改其志,付家的列祖列宗也足以告慰。”

  付知遠點了點頭,當下他命下人給文巡捕送了喜錢。

  幾位下人東拼西湊了半天,才給了三兩銀子。文巡捕一看才三兩銀子,也不生氣,而是心想這付知遠果真清廉,這一趟奔波了幾十里都當是作善事了。

  付知遠下人隨從高興,這邊府里的屬官也沒有慢著,幾位佐貳官都穿上紅衣上前道賀,屬下的吏員也是戴上的紅帽子,一波接著一波的道賀。

  府里的正印官高升,而且是特旨,連升三級,這可是萬載難逢之事。官吏隨著這次東風,當然也想沾沾光,借借勢。

  也有府里的官吏感慨,剛來府里的時候,都覺得老付這個性子太方直,眼里摻不得沙子,而且沒有背景,不如林延潮這等處事有手腕,而且是天子日講官,閣老得意門生這等深厚背景。

  所以他們寧可巴結林延潮,也對付知遠敬而遠之。

  但是沒料到,沒料到啊。

  最后升官的,竟然是付知遠,什么時候清官也可以混得這么好了。

  真是集體失算,大家都瞎了眼了。

  而林延潮趕回府衙時,看到的也是府衙里這張燈結彩,門庭若市的一幕。

  他心底是氣啊,是為他人作嫁衣的感受。

  自己給皇帝賄賂了二十萬兩,付知遠一毛錢沒給,為什么皇帝提拔的是他?簡直是昏君啊。

  而且這是特旨啊!天子登基以后,不,應該說嘉靖年以后,有幾個官員有這樣的恩典。

  不平衡,不平衡。

  沒辦法,林延潮只能硬著頭皮來至正堂,向付知遠道賀。

  這時候,幾位府里佐貳官,以及聞訊趕來的知縣,縣佐貳官都在向付知遠道賀。

  堂上氣氛是十分融洽。

  如林延潮一手提拔原府推官,現在的糧捕通判馬通判,正一臉敬仰地對付知遠道:“方伯,當初為民請命,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們為官的,哪個心底不敬佩方伯,以方伯為榜樣,而今方伯連升三級,正是朝中諸公慧眼如炬,天子明見萬里。”

  其余官員也是道:“方伯這一次升任,可知朝堂上正氣不泯,我讀書人的脊梁仍在。”

  高帽一頂一頂的戴上去。

  林延潮笑了笑,走了進去,眾官員見林延潮來了,紛紛起身見禮。

  馬知州與林延潮素來不和,當下故意道:“司馬,付大人高升了,這可是大喜,我們歸德百姓之福啊,也是付大人仁德所至。”

  馬知州其實心底說,怎么樣,你林延潮修了百里長堤,開了千頃淤田又如何?給老百姓青苗錢,平抑糧價又如何?

  你事功了半天,但朝廷提拔的是付知遠,而不是你林延潮啊,你不是白干活。

  下面的官員對林延潮這樣大興土木,也是早有意見。

  認為太折騰,為官誰不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林延潮來歸德治河后,層層指標下達,一絲不茍,好比今天的kpi考核一樣嚴苛。

  官員過慣了清閑日子,叫他們干活一個個叫苦連天,但攝于林延潮手腕,也只能硬著頭皮干活。

  但其他官員都是聰明的不說話。

  馬知州卻旁若無人對左右道:“所以當知為官以修德為先,有德必有功,事功不過為末流之道。”

  林延潮懶得搭理,笑了笑,沒說什么。

  “此言謬矣,”這時付知遠起身道:“諸位,林司馬有管仲之才,可以經緯天地,付某實不如也!”

  “而今歸德百姓不受黃河泛濫之苦,百姓衣暖食足,都是林司馬之功。什么是大德,大德不是在官員的操守上,而是在每個老百姓一粥一飯一件衣裳上!老百姓過的好,才是大德,與此相較,付某這點小德不足道之。”

  林延潮一愕,付知遠公然稱贊自己的話里,還有一層意思,淤田的事屬于小德,他就暫不與自己計較了。

  官員也是愕然,他們沒想到付知遠如此稱贊林延潮。

  就在這時外頭有人鼓掌道:“說的好!”

  眾人看去但見巡撫楊一魁,一身大紅緋袍跨過門檻,大步走進屋里,身后左布政使龔大器,按察使楊一桂以及省里要員一并前來。

  付知遠,林延潮連忙迎上道:“不知撫臺,藩臺駕到,有失遠迎!”

  楊一魁笑著道:“中使馬車壞了,還在驛站換馬換車。楊某與諸位大人,先行一步,一來恭賀付兄,二來趁機打一打秋風,故而沒有通傳作了惡客,也正好,若不是如此就聽不了付兄這一番煌煌之言啊!”

  說著龔大器等眾官員都是齊笑。

  付知遠,林延潮以及歸德府一眾官員也是陪笑。

  楊一魁回過身來,對堂上眾官員問道:“請問諸位大人,什么是大德,什么是大功?”

  眾官員露出深思的神情。

  但見楊一魁正色道:“清廉自守,一介一毫,不取于民,是不是德?是不是功?”

  “不阿于上,不畏強暴,以民為重,是不是德?是不是功?”

  “為民請命,不計生死,不計榮辱,是不是德?是不是功?”

  “修堤開田,青苗均輸,解民倒懸,是不是德?是不是功?”

  “視民仇為己仇,以民怨為己怨,斬除奸佞,為民除害,申大義于天下,還日月于昭昭,又是不是德?是不是功?”

  楊一魁的話回蕩在堂上,眾位官員聽著,神情肅然,有人感動不能自已。

  滿堂靜默,而付知遠,林延潮則是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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