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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八十七章 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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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傳來一陣鐐銬拖地的聲音,顯然是馬玉的爪牙,被拖拽過獄道,余音寥寥。ミ雜※志※蟲ミ

  這聲音配合著辜明已驚怒的表情,然后一并的淡去。

  方才如林延潮說的,遇到這樣的事,常人第一個反應都是拒絕。

  而辜明已顯然并非是常人,他接受的很快,這很不容易。

  好比一個漁夫,在海上撒網,歷經風浪等了七天七夜,網令他感覺很沉很重,應該會是一個大豐收,但在收網的一刻,卻發覺網早就破了洞。

  漁夫還能淡然,全無沮色,如此就已算是人杰了。

  “那是你設的局!”

  辜明已的第二句話,已從疑問變成了肯定。

  “可……是你鉆的套,”林延潮想了想,“以辜兄身后之人的本事,在朝中應有不少奧援吧,是為牽一發而動全身,我還沒動,一張網就劈頭蓋臉地撒過來了,天羅地網也不為過吧。”

  “可是……可是你們怎么朝皇上扔去了?”

  到底是恥辱,還是羞愧,辜明已此刻已是分不清了。

  如果有一把刀子在手,辜明已會毫不猶豫地捅林延潮兩刀,再捅自己兩刀。

  辜明已冷然道:“空口無憑,你說淤田是皇上的,就是皇上?誰相信?”

  “高公公相信。”

  辜明已剛覺的扳回了一點主動,然后又被推進了深淵,他咬著牙道:“高公公已經知道了?那為何馬玉他不知道?是了,高公公背后是皇上,馬玉是太后,潞王的人。”

  林延潮點點頭,辜明已自問自答省卻了他不少力氣。

  辜明已心道,高公公這等天子的親信的太監,連老也要賣三分面子。林延潮怎么請的動?

  “你為了陷害辜某,連首輔都請動了?”辜明已臉上抽搐了一下。

  “首輔?這樣的事,我從未想過稟告恩師。辜兄請寬心,他絲毫不知內情。當然就算他知道,你的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林延潮誠懇地道。

  辜明已心想,林延潮既知陷阱在那,竟絲毫不懼,不請申時行搭救自己,而是故意設了這個局。

  仿佛以為憑著自己一人就可以將他辜明已,以及他背后之勢力都給一并收拾了。

  但事實上他辦到。

  “至于陷害,辜兄,我沒有打算陷害誰,就好比一個獸夾,我就丟在那,沒料到,咔一聲他自己就響了。”

  “我明白了,你設的局,我鉆的套。”辜明已冷笑。

  林延潮點點頭道:“看來辜兄已是徹底理解在下的苦心了。”

  陷害我的苦心?良苦用心?想到這么大的局,他與他的同黨彈劾向林延潮奏章,最后都砸到天子頭上。

  一種驚恐蔓延至辜明已身上,他問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遠離我們的初衷了,對你也沒有好處。如此下去會成為黨爭,不如說和吧,你想要什么,開出你的價碼來!”

  “遲了!”林延潮答道,“之前,你們還是有機會,可惜辜兄你胃口太大了,也太自以為聰明,拿馬玉當槍使,來扳倒林某不說,連本省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都敢算計?”

  “他們會善罷甘休?他們只是支持林某,你們就要一網打盡?以包庇的嫌疑?都晚了啊,現在奏章怕已是到皇上的案頭了吧!你們把奏章奪回來嗎?告訴皇上這只是一場誤會?”

  “辜兄這是陷害!是欺君!是黨爭!這罪名足夠掉腦袋的!”

  辜明已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即便如此仍是笑道:“不會的,還沒有到最后一步,不就是幾百頃淤田嗎?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

  林延潮笑了笑,沒有理會。

  辜明已見林延潮如此篤定,不由心虛,待見到他手中的奏章,突然夾手去搶。

  而林延潮絲毫沒有奪的意思,反而解釋道:“辜兄,殺招并不在林某的奏章上。你真的要看,林某也不會不給。”

  辜明已已是進退失據,他顫抖地打開奏章,林延潮奏章真的只是普通的請罪奏章而已。

  沒錯,林延潮干的事情,就是給天子背黑鍋。淤田的事,是我們的責任,與你無關。

  相較下,馬玉與辜明已干的事,就是把事情捅得天下都知道!

  你們看見了沒有,淤田被天子貪污走了,老百姓的淤田啊!你天子居然納進了自己內庫。

  云南那邊雖說正在用兵,朝廷缺錢,但皇上你也不能貪污了老百姓的淤田,來作軍費,這是不對的!

  好比璐王大婚六百萬兩都被削到了兩百萬兩,這是多么大的犧牲,天子也該以身作則,各種開支用度,減一減,比如天子膳食一日要幾百兩銀子,而老百姓一日吃飯才幾個錢,這錢就不該這么浪費!

  此外還有宮殿修建什么的,都停一停,國家都這么困難了,天子你怎么都不會自省呢?總之都不應該打到老百姓淤田的主意上。

  所以從天子的角度看來,林延潮在努力修補天子的顏面,而辜明已,馬玉卻在那用力拆臺,拆天子的臺!

  “馬玉白死了啊!”辜明已不是為馬玉,而是為自己兔死狐悲。

  辜明已又看了一眼林延潮的奏章,上面就是請罪奏章,什么不利于辜明已,馬玉的黑話都沒有說。

  但就是這樣什么黑話都沒有說的奏章,最為致命,猶如象棋里最后一下的將軍,殺棋!

  但最令辜明已生氣的是,就是這樣一封奏章,自己就算不讓林延潮遞上去也沒用。

  林延潮畢竟只是在奏章里,很認真地向天子請罪而已啊!

  不好意思,馬玉是臣殺的,淤田的事情,臣也交代不清楚,怎么處置陛下看著辦吧。

  奏章洋洋灑灑幾千個字,其實就是這么一句話,其余全是廢話。偏偏以林延潮當代文宗的文筆寫來,四六駢儷,排比鋪陳,文采簡直直追蘇韓。

  連辜明已這旁觀者,讀來都覺得有幾分感人肺腑。

  你林延潮有這等文采,居然用來說瞎話,你簡直在玷污文學這兩個字!

  辜明已想到這里,嘴角綻出一絲冷笑,突然他動手只聽沙沙沙數聲。

  林延潮的奏章在他手里粉碎了。辜明已嘴角邊綻出一絲冷笑,他想看一看林延潮驚怒的表情,也算為自己扳回最后一點顏面。

  他心平氣和地道:“對不住,林三元,本府一時不慎失手了,你再寫一篇吧!反正你現在身處牢中,有的是功夫再寫一篇,不是……”

  辜明已話沒說完,就見林延潮從袖中取出一封奏章:“辜兄何苦如此?方才那奏章是在下練筆用的,正如你所說,現在下官有的是功夫。”

  林延潮將奏章一攤,正稿不過數百字而已。

  辜明已驚怒道:“你敢戲耍本府?”

  “辜兄你又誤會了,我的請罪奏章不過走個過場,但你的卻要好好寫。五千字的請罪奏章啊!不多如何顯得誠懇?不誠懇如何向天子請罪?所以方才那一篇其實是給你借鑒的,你就算改個名字交上去,在下也不會有二話,好歹你我也是相交一場,但現在……別想我再幫你什么了!”

  說到這里,林延潮起身,作了一個送客的動作。

  沒錯,牌全部都攤完了。

  但辜明已還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又如何呢?

  擺在他面前的,已經是一堆死棋了。

  辜明已也起了身,差一點不穩,勉強扶著椅背,發抖的腳才能站定。

  “十年寒窗,二十年宦海,今朝毀于一旦,辜某今日領教了。辜某最后問你一句,你是怎么發現辜某要對你動手的?”

  林延潮笑了笑,沒有答話。其實魚鱗冊送至戶部時,林延潮就讓顧憲成,趙南星替自己盯著,后來知道有人查自己的魚鱗冊時,就確定了有人要動手對付自己。

  但現在林延潮自不會與辜明已說實話,否則不是把自己在戶部的關系告訴了他?

  林延潮對辜明義道:“辜兄,你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又今日?馬玉在河南肆虐時,你們在干什么?聯合馬玉,彈劾為民請命的大臣?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看不見?那幾畝淤田你們倒是看見了。”

  “為了修堤,你們什么都不做,只知向林某伸手要錢。堤修成后,見了淤田,你們就想搶。可這淤田是老百姓的!你扳倒林某是一,但之后將這淤田吞了與馬玉五五開是二。”

  辜明已聞言心底羞愧,他與馬玉真有如此打算,但林延潮就如什么都知道般,此人太可怕了。

  “對上阿諛,要什么給什么,對下暴戾,有什么搶什么!你們這樣的官,老百姓要你們何用?吸食民脂民膏,早晚會有遭報應的一日。當官不為民做主,一切就是你們自找的,辜兄,言盡于此了。”

  辜明已聽了林延潮的話,冷笑一聲,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步履蹣跚地走出屋里。

  牢里的司獄,牢卒見辜明已方才威風八面而來,但與林延潮呆了不過一盞茶功夫,怎么變得行走不便了?

  牢里馬玉的那些爪牙,仍是在拷打著!連同辜明已一并他們的時日都已是不多了。

  至于彈劾林延潮以及河南高官的十幾封奏章,也擺在了天子乾清宮的御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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