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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八十二章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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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撲中文)

  一句‘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回蕩在堂中。

  方才吵吵嚷嚷,喧嘩不止的巡撫衙門二堂,一下子倒是安靜了。

  林延潮手握剩下半截的碎瓷瓶,立在堂中,面色平靜,絲毫看不出他剛才所為之事。

  而林延潮腳旁馬玉橫在地上,雙眼翻白,血流滿地。

  數名方才沒有動手毆打馬玉的官員,驚訝得合不攏下巴。

  被天下士子敬仰的大儒的林三元,竟手持瓷瓶給人開瓢?

  這是什么行為?

  在有的官員看來,這是莽夫所為,有失讀書人風度。讀書人怎么可以打打殺殺呢?應該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但有的官員卻不以為然,在宋明以前,沒有文武殊途時,此乃漢唐士風。

  尤其漢時,讀書人輕俠好義,尚氣輕生。若有人辱其親,士當場拔刀殺之,而從不訴求于法律。

  甚至不僅僅限于血親,比如三國時夏侯惇,有人在鄉間侮辱其師,夏侯惇拔刀殺之,這在當時十分受推崇的事。

  所以在官員們看來,林延潮此舉有漢時儒士之風!

  一名官員低下身子,伸手探了馬玉鼻息,然后回過頭對眾人道:“馬公公已是斷氣!”

  這時滿堂官員皆驚,不少官員后退一步!

  殺人了?

  真的殺人了?

  竟殺了宮里的太監?

  辜明已臉色蒼白,斜依在官帽椅上心想,林延潮竟真敢動手殺人?

  在巡撫衙門二堂上,眾目睽睽之下,我大明官員有幾個人敢如此動手的?而且殺的還是皇帝身邊的太監。

  堂上河南巡按曾乾亨,也是瞠目結舌,他原先以為林延潮不過是善于奉承巴結天子與申時行的小人。

  但今日一幕著實令他改觀。

  曾乾亨心想,何為布衣之怒?

  布衣之怒,有兩等,一等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這不過是庸士之怒。

  還有一等,唐雎有云,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這一刻曾乾亨對林延潮心底敬佩,對之前向林延潮找碴的事,懷有愧疚。他心道,林延潮行事大有古風,并非申時行那等庸庸碌碌之官僚。

  而上首同樣坐著禮部都給事中萬象春心底十分震撼。

  他想起做官前,曾受業于名師門下。

  當時老師說過,讀書人心底當有一尺一劍,以尺定規矩,這就是法,若法不能行,拔劍殺法!

  馬玉之所以無人能制,能橫行河南,官員們不敢二話,是因為他依仗著自己是宮里的太監,有王法護著馬玉,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為難他。

  而今林延潮誅馬玉,就是拔劍殺法!

  讀書人有尺無劍,不過是腐儒,有劍無尺,那是莽夫,唯有尺有劍,方才當得一個‘士’字。

  見馬玉伏尸地上,林延潮將手里半截瓶子一丟,長聲笑之,直抒胸臆。

  當年上諫天子前,林延潮吟了一首詩。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之前上諫天子,是試劍,問問自己是否已將學問磨成了劍。

  而今日已經是劍成,路見不平,已可拔劍削之!

  林延潮轉過頭去,對眾官員道:“諸位,馬玉至河南來,雖未親手殺一名百姓,但無數百姓卻因他而枉死。”

  “此賊作惡無數,當千刀萬剮,但法不能殺之,那唯有林某替法殺之!”

  “今日我為萬民誅殺此賊,雖是快意,但殺死欽使,此乃重罪,將來天子降怒,我林某也一人做事一人當,與諸位大人無關!”

  說完林延潮昂然舉手,向眾官員長長一揖。

  殺人之后,林延潮鎮定如恒,舉止長揖,仍是一名胸藏萬卷,口吐經綸的儒生,但言語中的堅定,卻似戰場上慷慨赴死之死士。

  明知重罪,猶然殺之,此乃君子知而后行,無悔矣!

  在場有不少官員眼眶含淚,這一刻他們仿佛看得許許多多讀書人的影子,高高地立在林延潮的身后。

  沒錯,從古至今,不少的讀書人辜負了他們飽讀的圣賢之書。

  但也有的讀書人,懷圣賢之道,終生行之,至死不渝!

  這時候一名官員站出身來道:“方才將馬玉頭砸出血的茶盅是我擲的,若說殺馬玉,此事也有我一份。”

  又一名官員站出來道:“方才我也踢了一腳,算我一個。”

  “不就是烏紗帽嗎?這官我也當膩味了,我也打了一拳!”

  堂下一個個官員出面認領,慷慨激昂,但也有老成怕事的官員悄悄退了出去。

  林延潮皺眉道:“多謝諸位大人,但林某不敢受之。”

  “林司馬,不必如此……”

  “我們也是百姓的父母官……”

  眾官員一并勸至。

  “諸位,不必爭了。”這時候楊一魁發話了。

  方才眾官員圍毆馬玉時,楊一魁一直是抱著默許的態度,甚至連高淮,蕭生光等京里來的官員也是抱著驚詫看著,他們或許想阻止。

  但在林延潮一個花瓶給馬玉開瓢后,什么阻攔都已是晚了。

  誰都一眼看出馬玉激起了眾怒,但現在馬玉死了,如何善后?

  楊一魁先是邁步走下,親自看了馬玉一眼,確認馬玉身死后道:“先將馬公公尸身收拾好!”

  數名官兵應了一句,將馬玉尸體抬下,至于滿地的血跡卻是抹不干凈了。

  楊一魁回到主座上道:“方才之事,本院以為,馬玉他雖咎由自取,但林司馬也不是蓄意殺之,而是失手而為。”

  眾官員都是點頭,一個蓄意,一個失手相差懸殊。

  這是為林延潮開脫之詞。

  楊一魁向一旁高淮問道:“高公公,以為然否?”

  高淮作為馬玉副手,一直都不說話,什么事都由馬玉頂在前頭。

  馬玉搜刮民財,高淮分文不取,馬玉為難官員,高淮卻連官員一面都不見。

  眾官員都心想,若是這一趟出行的正使是高淮,那么這一次河南地面也是可以相安了。高淮雖為人低調,但誰都知道他才是天子身邊的親信,今日堂中之事,馬玉之死,如何上稟是高淮的責任。

  高淮目光掠過林延潮,對楊一魁道:“楊撫臺說的是,咱家并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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