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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七十章 能得卓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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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景為,陸學右就問了幾句林延潮要不要準備歸德當地的'土特產'給諸位官員。

  林延潮笑了笑,自己還真的帶了足夠的'土'特產。于是林延潮就不用二人準備了。

  然后二人就給林延潮定了酒席,之后林延潮宴請了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這確實令二人有些郁悶,他們任坐省長隨以來,尚未有之事。林延潮此舉自是不欲外人知曉。

  故而二人在院舍里每日見林延潮是早去晚歸,到底去了何處,他們卻是不得而知,他們也不好過問。

  過了數日,王景為從外歸來,拿了一封帖子向剛剛回院舍的林延潮道:“司馬老爺,這是開封府知府送來的帖子,請我們歸德府在省官員,前往府衙敘話。”

  林延潮接帖子后疑道:“開封府知府怎會知道本府有官員在省城?”

  王景為大驚失色:“什么?司馬老爺前幾日應酬時竟沒有去拜會辜府臺?”

  “這確實沒有。”

  王景為欲言又止,他前幾日分明在話提醒過林延潮,這一次省里就是命開封府來盤點各府積欠庫銀,若有不繳者,就地停職。

  但是他的話已經是說得很清楚了,林延潮竟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也就罷了,現在開封府來帖子請歸德府官員過衙,豈非未卜先知。林延潮若是疑心,二人泄露他的行藏,那么他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陸學右連忙道:“小人也不知為何開封府發來帖子,大概是一試而已,看看有沒有人在。”

  林延潮笑了笑道:“無妨,開封府又非什么龍潭虎穴,本官走一趟也無妨。”

這開封府知府與周王一直走得很近,上一次自己杖斃周王世子的仆人,此人就力主嚴懲  自己。

  此事在官場上知道的人不多,而林延潮也就沒去他那拜訪,也是不愿討個沒趣。

  王景為硬著頭皮道:“司馬老爺,不可掉以輕心啊,為了璐王就藩,省里為了湊銀子,這一次是動真格了。”

  “真格?”

  王景為道:“小人在藩司的那個把兄弟告訴我,這一次藩司聽聞要重重辦幾個積年拖欠庫銀的官員。”

  “這開封府知府乃首府,身為首府本來司盤查各府府庫之職,而且這一次藩司如此嚴苛,恐怕辜府臺不會好說話。”

  要知道京兆尹,首府,首縣三個地方的正印官都是不好當。但是若是能當得好,利用頻繁接觸省里大員,京里大員的機會,升遷的速度卻也比平常官員快。

  至于這盤庫之職,卻是是首府,首縣的差事。

  有一名當過首縣的官員自嘲,要當首縣一定要有一個本事,那就是'認識古董'。

  這是為什么?

  因為盤庫時經常發現虧空,下面官員為了順利交割,都要用'重物'來作抵押。所以擔任首縣這當鋪掌柜的本事一定要學,免得識貨不明被同僚給蒙了。

  所以在王景為看來林延潮來了開封竟沒去拜會開封府知府,此舉實在是太失禮了。

  次日林延潮穿上官服,持著帖子坐馬車前往開封府府衙。

  入府衙通稟后,林延潮被請至二堂。

  二堂里早就候著八名官員,林延潮掃了一眼,河南布政司八府一個直隸州,一州府出一名官員,那么眼前這八位肯定就是其他州府的通判,同知官員了,沒想到自己最后一個來。

  眼下兩排椅子左右對坐,右首第一椅為尊,現在空著那肯定是開封府知府的位子。

  八名官員齊刷刷地朝自己看來,他們見林延潮年輕雖輕,但身穿五品官服,在座眾官員都起身見禮。

  林延潮也笑著還了一揖,禮數周全。

  林延潮被引至席間就坐,坐定后立即身旁一名官員即問道:“老弟是哪個府的官員?”

  林延潮笑著道:“在下乃歸德府同知林延潮。”

  “哦,狀元公!”

  “原來是本朝文宗啊!”

  “久仰,久仰!”

  眾官員都舉起袖子拱手。

  “老弟,一至歸德府任官,整省官員都驚動了。”

  “當初丘都憲查案,若非老弟與元輔在天子面前說話,我等烏紗帽都要不保了。”

  “以后咱們好好親近。”

  林延潮一一作禮,看來自己的河南官員心目中人緣實在是不錯啊,然后他們又道。

  “不知元輔安好?老哥我原來是元輔同榜進士,呵呵,不敢,不敢,世伯這句當不起,你我同省為官,以后要勤走動啊。”

  “代我問元輔好。”

  “若老弟與元輔相見時,請我們河南一省的官員對元輔的大恩大德一直心存感激啊。”

  林延潮點點頭,一一答過,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有人好意提點道:“老弟,你怎么才來啊,歸德是窮地方,去年又過了大水,可以拿此與省里多求情。”

  “要與省里多走動走動。”一人意味深長地言道。

  過了許久,堂外喊道:“開封府知府到!”

  眾官員們一并起身,面露恭敬。

  開封府知府雖也只是正四品,但人家是首府。開封一府人口兩百萬,而歸德府在人家眼底,如同是一個縣的地位。

  何況開封知府又身在開封,與'大吏'接觸,其官員多是藩撫的親信,甚至有首府為藩撫私人之說。

  但林延潮卻知辜知府拜得卻是開封府第一藩王'周王'。

  辜明己入內后抱拳笑道:“公務纏身,讓各位久等,兄弟我在此賠罪。”

  眾人都知哪里是'公務繁忙',若是巡撫,布政使來了府衙,你敢拿公務繁忙的借口,讓他久等嗎?

  大家心知肚明,面上都是笑。

  當下眾人入座,開封府佐貳,屬官也坐在一旁。

  辜明已其實已看見林延潮,但卻故意裝作不知。

  待下人拿起名帖給他過目時,辜明已笑道:“竟是狀元公來了,不知是哪一位?”

  林延潮起身笑著道:“下官歸德同知林延潮見過府臺,新科狀元已有他人,下官不好再以狀元當人稱呼。”

  辜明已笑了笑,示意林延潮入座,然后道:“林司馬不僅科名了得,任官后向河道總督,陳詞說不要朝廷一文錢,興建百里縷堤之事,我等都聽說了。”

  說到這里,辜明已話音突然一頓,開封府屬官都是嘴角一勾,心想府臺今日又要讓人難堪了。

  辜明已目光掃過,其他各府的佐貳官面對他的目光,都是連忙賠笑點頭。辜明已向林延潮笑道:“當時我等聽說林司馬之言,開封的官場為之一震,官吏一醒,士心民心也為之振奮,這都是老弟之功啊。”

  換了他人,若是聽明白辜明已話里暗藏的刀子,當下就要立即請罪,說小子初來官場,狂妄無知,口出狂言,實在不知天高地厚,讓各位大人見笑了。

  如此雖說當面丟臉,但也是為自己爭取了余地,免得被人當堂按在地上打。

  這時候必須要知進退啊。

  可是哪里知道,林延潮竟沒有'聽明白',人畜無害地笑著道:“府臺過譽了,下官實不敢當,當時只是一心要替老百姓辦事,至于其他的倒是沒有多想。”

  辜明已滿臉笑容,頓時僵住了,這林延潮竟沒有領悟自己的意思,莫非此人當初在翰林院讀書讀傻了嗎?

  不可能,此人若是沒有眼色,怎么三年里就為日講官呢?

  那就是有恃無恐了,不就是依仗著自己是當今元輔的門生嗎?不過那又如何,他這一次上諫,冒犯天顏,失了圣眷,否則也不會從翰林院貶至河南來為官。

  就算是首輔門生,也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辜明已臉上的笑容斂去,熟悉之人都知這位府臺動了真怒。

  眾官員都是心想,林延潮乃官場新丁,不知規矩,這一次麻煩了。

  辜明已對眾官員道:“各位都知道璐王就藩,朝廷下旨令本省承辦。但是本省的情況,也是寅吃卯糧。但是我們為官之人,衣食都乃天家所賜,我等必須上體天心,不可拿府那些破事,向圣上,向司里哭窮。”

  眾官員臉色都很尷尬。

  “本府這一次奉司里的意思,追討各府積欠,圣命難違,司里也要交代,故而一會若有的罪的地方,在這里先給各位賠罪了。”

  辜明已話里滿是肅殺之氣。

  眾官員連忙道:“都是為圣上當差,司里辦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于是一名吏員拿起一疊厚厚的賬本,拿到辜明已面前。

  辜明已拿起一精銅眼鏡戴上,明朝時眼鏡稱為叆叇,有些目力不佳的士大夫都有佩戴。

  辜明已讀賬本,然后問道:“河南府的官員?”

  下首一名官員稱是。辜明已道:“河南府去年的庫銀都未繳清,今年又要拖欠嗎?”

  河南府的官員本要訴苦,但是心想辜明已有言在先,不可以拿府里破事哭窮,于是道:“今年府里有困難,但是既是省里發話了,那我們今年咬牙忍一忍,先繳了去年的積欠。”

  “至于今年,懇請拖延至明年二月。”

  “不行!”辜明已當面拒絕道,“今年最遲不可拖過十月。”

  河南府官員哀求道:“懇請府臺寬限一二。”

  “罷了,先繳納一半,明年二月再繳納另一半,沒有第二條路。”

  這名官員想了一番道:“那就依府臺大人的意思。”

  這名官員見事解決,當下松了一口氣。

  “彰德府?”

  “下官在。”

  “已是累積拖欠兩年,一共兩萬兩庫銀,你就是補了前兩年的,今年也寬限不了。”

  “下官已是盡力,明年的實在沒辦法。”

  辜明已道:“那本府也沒辦法了,你們府正印佐貳官員都自領處分。”

  這官員哀道:“求府臺寬限一二。”

  但凡領了處分,三年內不得升遷,仕途大受影響。

  辜明已道:“沒辦法,只有得罪了。若是明年前補齊,司里不會與你為難,并撤去處分。”

  這官員垂下頭去。

  “衛輝府?”

  “下官在。”

  “璐王藩邸就在衛輝,你府既司營建藩邸,那么拖欠之事,本府會替你奏明司里。”

  辜明已說到這里,向眾官員解釋道:“終歸是璐王藩邸,若是追繳太過,激起民間物議,此于璐王面上不好看。”

  眾官員聽了心底呵呵,這衛輝府官員不知如何巴結的,竟免去了處分。反正嘴巴在你身上,怎么說都行。

  辜明已又拿起一賬本,嘴邊冷笑然后道:“歸德府?”

  眾官員看去,但見林延潮一臉'懵懂地'道:“下官在。”

  辜明已寒笑:“林司馬,百里縷堤已經修好了嗎?”

  “這個……尚未全功。”

  辜明已摘下眼鏡道:“原來如此,那么這百里縷堤修了不少銀子吧?”

  “今年朝廷下撥的五萬兩河工銀都用進去了。”

  “五萬兩銀子就能修百里長堤?怕還挪用了不少吧。”辜明已話音已冷。

  眾官員都替林延潮捏一把汗,但見林延潮笑道:“府臺真明察秋毫,確實如此。”

  辜明已捧起賬本念道:“歸德府拖欠庫銀三年,一共是三萬七千三十二兩七錢五分三厘。還有今年的賬,你準備如何繳?”

  “最好……還是請府里這邊寬限一二。去年黃河決堤,歸德遭了大水,所淹最重……”

  辜明已將手一抬道:“本府沒空聽你哭窮,若有難處,各府都有難處,不僅是你歸德一府。如今你拖欠三年庫銀,一年一個處分,那就是三個處分。”

  “歸德府窮困至此,你既好大喜功,為了貪圖政績,吹捧自己的官聲,自不量力修建百里縷堤,可有將府里的虧空,絲毫放在心底。你如此與藩司如何交代,與圣上又如何交代?”

  辜明已說到這里,露出痛心疾首之色道:“不說處分,僅憑你不顧府里虧空,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僅僅是這一條罪,本府就可奏請朝廷,勒汝就地免職。”

  “諸位同僚,今天也看見了,不是本府為難林司馬,實在是其自作孽不可活。到了眼下,本府也唯有揮淚斬馬謖了!”

  說到這里,辜明已還真作出了灑淚之狀,可見他是多么痛心疾首。

  開封府的屬官見此都是在心底默嘆,又一個年少氣盛的官員,倒在了老謀深算的知府手里。

  若是林延潮方才服軟,現在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啊。

  一旁一名看著'不知所措'的林延潮,低聲道:“林司馬說句話啊,先向府臺賠罪……”

  辜明已冷笑一聲,他心道,現在賠罪,晚了!

  眾目睽睽之下,面對眾人的目光,但見林延潮長嘆道:“到了此刻,實在也沒有辦法了……敢問府臺一句,若是下官將虧空一氣補齊了,今年考績能得'卓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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