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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林延潮這么說,但見黃越臉上露出一抹為難之色,然后還是道:“下官照辦。”
林延潮見黃越的臉色,心知事情別有蹊蹺,不是派縣衙衙役驅除這么簡單的事。
這堤內淤田,林延潮是準備除了小部分作為官田,其余盡數作民田賣給民間的。這一共是近千頃田畝,可值幾十萬銀子。
李林延潮打算清理堤內,就是準備賣田之用,自己費了如此辛苦才修得了百里縷堤,怎么能縱容人來薅自己的羊毛呢?
林延潮問道:“看來不是普通百姓所為,這到底是何人所作?”
黃越聞言低聲說了數句。
片刻后,林延潮取消了原本的行程,而是命展明調了一隊官兵,然后率一眾河工溯流而上,行了近里路,來至上游堤防處。
這里的堤腳已是修得差不多了,三升旗上樹起了藍旗,民役們在河工的組織下,正延河栽種柳木。
遙堤上設了一堡。
按河道衙門規定,河堤每里巡防十人,三里設一鋪,鋪設鋪長,再數鋪設一堡,設堡長一名。
鋪長堡長皆是由河道衙門下河兵當差,類似事業編,至于堡夫鋪夫都是從民間征役而來,屬于臨時編。
林延潮看去此堡,左右多豎土色牙旗,這取以土制水之義。
在堡前長杠頂梢上還有一木鳥,尾插小旗,四面可以旋轉,用于堡夫測風速之用。
林延潮來至堡前,早有人通報,堡長堡夫皆在門前相迎。
林延潮視察河堡,堡長等人陪著小心,但見堡前多豎著晝夜巡防,普慶安瀾”,“四防二守等字的虎頭牌,看起來十分顯眼,可起提神醒目之用。
林延潮這等上官來視察時,理所當然地充作門面,可見這古往今來這形式主義的一 套可謂是根深蒂固。
林延潮巡視堡內,命官員盤點堡內所儲稱河工具,盤點后打水桿、試水墜,五尺桿、圍木尺、梅花尺、夾桿、均高、旱平等不是缺失,就是不齊。
堡長不由提心吊膽,生怕林延潮興師問罪。
林延潮卻沒說什么,然后走出堡外,堡長滿頭是汗的跟在一旁。林延潮笑了笑道:“爾等不必憂心,例行公事而已。”
堡長聞言心底一松,垂頭道:“卑職事后一定竭力補上。”
林延潮點點頭:“要爾等河兵監視這幾十里長堤,在壩上風餐露宿也是不易,這點我們作上官也是可以體諒的。”
堡長聞言仿佛是遇到了親人吧,大吐苦水道:“謝司馬體諒,我等堡夫著實不易,護堤整堤打獾,汛期還要做埽搶險。”
林延潮笑道:“這些都是堡夫鋪夫所為,與堡長無關吧。”
堡長厚著臉道:“回稟司馬,卑職也有居中運籌的微功啊。”
林延潮指著遙堤和縷堤間搭蓋的十幾間窩棚道:“這些是什么?”
堡長嘆道:“都是些不怕死的泥腿子,想碰碰運氣,賭今年黃河的水不大,運氣好了,能賺一年的糧,運氣不好,都得喂河里的魚蝦。”
“那你怎么不阻攔?”
“卑職本也想阻攔,但說實在的都是些苦命人。要不是堤外家里沒有糧田,或被大戶人家當牛馬使喚過不下了,哪里會有百姓,拼著一條命,在這堤內收幾斗糧食。”
“哎,人家都活不下去了,卑職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林延潮聞言道:“這么說堡長還是個善心人了?”
堡長垂下頭道:“卑職不敢。司馬若是有意,卑職這就命人將他們趕走。”
林延潮冷笑道:“若是將他們趕走,本官豈非背上不恤百姓,趕盡殺絕的名聲。”
堡長連忙道:“司馬體恤百姓,卑職佩服。卑職方才所言絕無此意,只是不知如何辦,還請司馬大老爺示下。”
林延潮道:“本官修這百里縷堤,一來為了本境百姓不遭河害,二來瀕河開千頃民田,以惠民生,兼富庫藏。”
“眼下這遙堤與縷堤之內,都并非是無主之淤田,而是歸府縣所有。本官的意思,堡長明白了嗎?”
堡長聞言垂下頭道:“卑職明白了,既是淤田歸府所有,那么這些百姓不能再在堤內。卑職這就趕他們走。”
“將此人拿下!”
林延潮一聲厲喝,展明當下率人將堡長拿住。
堡長不知生了何事,大呼冤枉。
林延潮冷笑道:“爾真不知本官拿你何事?”
左右官兵虎視眈眈下,堡長叩首道:“卑職不知何處開罪了司馬,還請司馬老爺開恩啊。”
林延潮冷笑道:“爾等沿河堡長鋪長,本有監修河堤之職責,但卻以此謀私利。這堤內百姓,若沒有你們這些堡長鋪長默許,他們豈敢冒險進堤種地。”
“你們收了他們多少好處?”
堡長連連大呼冤枉,天大的冤枉。
“這些百姓確實是自己進堤,與卑職等無關。這些百姓為了種點糧食連命都不要,哪里會拿錢賄賂卑職,還請司馬老爺明鑒。”
這堡長所言,乍看之下言之有理,眾官員們不免覺得林延潮是不是冤枉了。
但見林延潮冷笑道:“還在狡辯,堡長,本官問你本府規定縷堤修七尺之高,格堤不得過縷堤。為何爾將堡下所巡的縷堤,格堤私下加高?”
“你敢說其中沒有貓膩?”
堡長聞言一震,當下面如死灰。
堡長加高這一段縷堤,格堤,就是將堤內的淤田三面用堤圍起,如同江南的圩田一般。
如此的好處,當然是可以讓堤內淤田可以種植兩季,沒有四至九月伏秋大汛時,堤內淤田被水淹沒之憂。
但是壞處就是,這對于縷堤格堤壓力增大,很容易造成堤壩險情,萬一大水一來,行洪不當,那就是幾萬兩修筑起來的縷堤盡毀,還要危及遙堤。
就算堤修得堅固,但堤內淤泥堆積,失去沖沙之用,很容易形成二級懸河,將來一旦潰壩,后果不堪設想。
眾官員們也是恍然,難怪這些老百姓敢在伏秋大汛就要到來之際,住在遙堤之內。原來這堡長為了一己私心,早早將縷堤偷偷加高。
堡長身為老河工,明知加高縷堤這么多危害,仍是要私自為之,說一句其罪當誅也不過分。
見被林延潮拿住了把柄,這堡長也不說什么冤枉了,而是說饒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