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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七十二章 歸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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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章一篇篇地批改。

  在文華殿里的政事雖雜,但小皇帝卻絲毫沒有疲倦的意思。

  口含天憲,手握乾坤乃天子之事,權柄如同臥榻,不可忍他人并分。

  十年天子到了這一天,小皇帝方才有幾分真正帝王的感覺。

  至于殿內張鯨,王家屏,林延潮當然也是與有榮焉。

  張鯨乃親信太監,林延潮,王家屏則是帷幄近臣。以往張居正獨占票擬時,他們豈能有這參贊樞務的機會。天子親政,大權在握,最高興的就是他們這些跟在天子身邊的人啊。

  午時已過,但奏章仍未批改完畢。

  小皇帝令諸位大臣在文華殿留飯,席上邊吃邊談論國家大事,所謂兢兢化理,勵精圖治也不過如此。半途之間,一封加急奏章送來,小皇帝將筷子一擱,與諸位大臣就在席上商議。

  當然這一幕‘天子吐哺’,也是令在場群臣稱贊。

  小皇帝第一日親政,也有皇帝第一日親政的樣子,大家不敢指望天子以后日日如此,但就拿‘慎始敬終’來說。

  今天小皇帝的的表現,自是無愧于‘慎始’二字。

  “文書房還有無奏章送來了?”小皇帝神采奕奕地問文書房太監。

  對方回稟道:“午時已過,臣工們要遞奏章也多是早已投了,下面若非急事,是不會再遞奏章來了。”

  小皇帝點點頭,指著御案上最后幾封奏章,對申時行道:“申先生再陪朕辛苦一陣。”

  申時行今日有‘勸進’之功,小皇帝對他也是別有不同。

  申時行道:“陛下不辭辛勞,臣等不敢言辛苦二字。”

  就在這時殿外有太監急步趕到道:“陛下,大喜。”

  馮保問道:“是何大喜?”

  這名太監道:“元輔已是醒了。”

  “太醫回復說,病情已是平穩,但仍有隱憂。元輔說勞天子掛心,遣御醫救治,命長子張敬修入宮謝恩。”

  殿上一片寂靜,小皇帝對左右問道:“張敬修現在何處?”

  “已在殿外。”

  小皇帝看了一眼案上的奏章道:“宣!”

  在文華殿上,張敬修向小皇帝恭敬地道:“家父一直身有宿疾,但怕陛下掛心,一直未稟明天子。昨日乃急癥而迫,雖是兇險,但僥幸保下命來。現在家父已是醒來,怕陛下惦念,故叮囑臣向陛下報個平安。”

  張鯨等幾位中官臉色都不是太好,階下張四維,申時行二人沒有說話,在場眾人中唯獨馮保露出了笑意。

  小皇帝舒了一口氣問:“張先生無恙就好,不知能否處理國事?”

  張敬修道:“勞陛下天子牽掛,太醫與府內醫官都囑咐讓家父靜養,怕是要有負陛下所托了。”

  小皇帝道:“朕以國事相托,大明不可一日無張先生,朕請張先生勉為其難。文書房會將奏章揀往王先生府上,朕在宮里等著張先生的消息。”

  一旁文書房太監立即稱是。

  林延潮在旁聽得清楚,小皇帝此舉,就好似竊賊從主人那偷了什么東西,眼下被主人發現,故而急切地要將東西還回去。

  張敬修則是叩頭道:“陛下隆恩,家父與臣三生三世也是報答不盡。既是如此也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小皇帝道:“切莫這么說,叮囑張先生不用著急來上朝,先在府中臥床靜養,朕還要張先生保重身子,將來再輔佐朕十年呢。”

  張敬修感激涕零地道:“臣替家父謝過陛下隆恩。”

  張敬修離去后,張四維,申時行也是向小皇帝施禮,說是要返回文淵閣處理閣務。

  幾人離去后,文華殿里只留下天子幾位心腹。

  小皇帝臉上難掩失落之色。林延潮猜到,天子此刻心情,仿佛得到了期望已久的心愛之物,但手還沒有焐熱,就又被人拿回去了。

  林延潮心底想安慰小皇帝幾句,但此刻又不好開口。

  “擺駕乾清宮。”小皇帝拂袖道。

  張鯨立即對左右道:“陛下回宮,準備御輦。”

  “不用了,朕想走回去。”說完小皇帝反剪雙手離開了文華殿。

  王家屏,林延潮見天子如此神情,都是退至一旁,垂首恭送,其余中官則是連忙跟上。

  王家屏與林延潮回起居館將起居冊譽正后,二人一并離館。

  二人面色都有幾分沉重,行至左掖門時。

  王家屏與林延潮道:“林中允,方才離開文華殿時,你可見得陛下的臉色嗎?”

  林延潮問道:“略觀一二,忠伯兄有什么話不妨直言。”

  王家屏卻沒有直說,反而道:“今日中極殿上,內相與次輔爭鋒,但申閣老卻言還政天子,此實是高明。”

  林延潮腳步一頓,自己與申時行暗中通風報信,不知王家屏看出了什么來,或者他是在試探自己?

  林延潮看王家屏神色道:“我恩師乃帝王師,對天子期望自是甚高,此乃是公心矣,卻不是為了謀私。”

  王家屏臉色如常,嘆著道:“是啊,滿朝大臣都能如申閣老這般就好了,陛下已是二十,又是大婚,連皇長女都出生,但仍未親政。方才在文華殿上見陛下臉色,我實是心底難受。”

  “宗海你我身為帷幄近臣,君憂則臣憂,當思為陛下分憂。”

  林延潮道:“如何分憂?宗伯兄心底可有主意?”

  王家屏旁顧左右,但見附近只有幾名火者擦拭左掖門的礎柱,于是停下腳步。

  林延潮也是停下腳步,看王家屏要說出什么話來。

  但見王家屏低聲道:“元輔手持太阿已是多年,強壓朝局,無一人敢于爭鋒。相權之盛歷朝罕見,天下官員只知元輔,不知今上,此為臣道乎?”

  林延潮沉默了一陣道:“忠伯兄,你也知我與元輔不睦,但秉持公心說一句,元輔此舉也是不得已為之。天子年幼,元輔若不豎威,何以使宵小畏懼。”

  王家屏嘆著道:“此恐強極則辱,當年元馭(王錫爵)在翰苑時,為諸翰之首。元輔奪情時,我隨元馭往其府上建言,當時元馭斥元輔說汝掌天下大器,置天子于何地?與汝將來,汝子孫恐也無好處。”

  “元馭前輩之膽識,我輩不能及也,”林延潮隨即問道,“莫非忠伯兄有意效仿元馭前輩之事,乘著元輔病重之時,建言讓他歸政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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