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極殿會商,最后的結果。
馮保,張四維,申時行一并奏請小皇帝總攬國事。
面對三位大臣同時奏請,小皇帝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林延潮感覺身后的小皇帝沉默了。
十年天子,天下之人只知宰相,卻不知今上。
上一次廷議通過天子的意見,竟讓一直大權旁落的小皇帝喜出望外。
古往今來,無論是梟雄,還是雄主,對權力之,就猶如鯊魚嗅至血腥,稍稍半絲一點,就會猛撲而來,將一切阻攔眼前之物粉碎。
但僅僅是不夠,還需有清醒的判斷,自制,必要時就算是好色老鬼,也要作柳下惠。
眼下機遇已是來了。
沉默了片刻,小皇帝清澈宏亮的聲音回蕩在中極殿中。
“幾位卿家,朕克承大統以來,賴天地宗社之默佑,國事托于張先生,御極十年僥幸國泰民安,眼下張先生無法理事,朕若親政,怕有辜負祖宗所望,不能比三代圣君,令海宇升平也。”
小皇帝的話說來有條有理,言語中帶著篤定,不急不躁,這番言辭,就算是翰林驟然擬詔,怕也是不能勝過。
小皇帝說完,眾臣皆是下拜。
馮保道:“陛下憂國憂民,此誠古今明君之表率。內臣以為陛下自御極以來,小心敬慎,夙夜不遑,英明睿智不遜于列祖列宗。臣與諸位臣工都有目共睹。眼下社稷艱難之時,若不由陛下來主持大局,臣想不出還有誰能勝任。。”
張四維亦是道:“皇帝英睿圣斷,還有臣等在旁佐之,他日必追堯舜禹湯。陛下之祖宗江山,當由陛下治之,此責無旁貸。臣叩請陛下于文華殿里理政!”
申時行亦是說了一番。
王家屏,林延潮在旁則是奮筆疾書,將君臣對話一字不落的盡數記下。
在眾臣再三勸說下,小皇帝這才道:“既是眾位卿家所請,那朕唯有答允所請,著文書房將在京外官諸臣奏本,各部有司題本皆送文華殿,再在西閣設閣臣公座,朕與諸位卿家共理國事。”
馮保,張四維,申時行一并稱是,
馮保高聲道:“陛下有命,擺駕文華殿!”
于是皇帝鹵薄至中極殿而至文華殿。
王家屏與林延潮亦扈從在旁。
走在御道之中,王家屏看著天子的肩輿,忽對林延潮道:“陛下真不愧是小世宗啊。”
聽王家屏這么說,林延潮記得小皇帝自小以英睿聞于宮中。
有一次穆宗皇帝的遺妃,家里極貧,于是不得已命她的親信私藏一金茶壺離宮,贈其家里。
但此事卻為人揭發,小皇帝當時道,此器雖妃所有,然大內器不當外出。
于是處罰這妃子親信,鞭笞三十下。處罰之后,小皇帝又取百金給遺妃道:“即妃家貧,以此給賜。但先帝所賜器,不可出也。”
當時小皇帝年僅十歲,此事為宮人津津樂道,有小世宗之稱。
聽王家屏這么說,林延潮不由點點頭。
林延潮隨小皇帝至文華殿。
以往日講時,林延潮來此多次了。但后殿東閣為天子歇息批閱奏章處,這卻是自己第一次來。
張四維,申時行,馮保等人在外。
但見窗下有一桌幾,旁擺著書籍,桌幾上有一小玉盆,盆中養著幾頭小金魚,正在游來游去。
林延潮,王家屏隨侍在側。
馮保道:“前日兵部上奏杭州兵部,眼下杭州巡按,游擊有本上。此事茲事體大,請陛下先予圣裁。”
馮保說完后,張鯨在旁取一奏本念道,此杭州巡按張文熙彈劾奏本,杭州兵變,杭州東西二大營兵,每名月給原餉銀九錢。
巡撫都御史吳善言奉例議減三之一。各兵遂有怨言……后官兵涌入督撫衙門捆巡撫都御史吳善言以痛毆。
巡按張文熙率三司官吳憲,巡鹽御史孫旬,工部主事王謙光安撫官兵后,彈劾巡撫都御史吳善言,撫馭乖方,自貽感辱。杭州兵營游擊以下官兵,瞑目橫行,秉鉞重臣,戮辱法紀。
又有杭州游擊孫旬上本,言募兵難散,餉不可減,且近日倭奴竊窺防汛,若杭州有警,唯有依仗客兵。
林延潮在旁聽了,此乃是典型的扯皮官司。
杭州巡撫吳善言下令減兵餉三分之一,然后遭士兵狂毆,巡按張文熙上本彈劾巡撫。張文熙彈劾完巡撫,再彈劾士兵無視法紀,竟然連堂堂巡撫,朝廷大臣都敢毆打。
兵變一方的士兵又威脅朝廷,一兵餉不可減,否則我們吃不飽飯,二倭寇窺視杭州,你在這時候敢嚴懲肇事官兵,官兵們不服,那么到時候萬一倭寇來犯,朝廷別想我們替你賣命。
小皇帝問,兩位閣老的意思呢?
張鯨挑開帷幄,詢問了一番然后回稟。
張閣老言,巡按張文熙與巡撫吳善言素來不睦,此番兵變事起,疑張文熙在后推波助瀾。
申閣老則言,吳善言乃奉朝廷之旨削餉,無錯之有。
小皇帝躊躇了一會,向林延潮,王家屏問道:“兩家卿家有何之見?”
王家屏道:“官兵兵變,毆打巡撫脅迫朝廷,必須予以嚴懲,但念在杭州有倭情,處罰亦不可太重。至于巡撫吳善言,身為疆臣于兵變之事難辭其咎,為士兵辱之,有失臣體,朝廷可以擇一大臣替之。”
王家屏說得已是很具體,林延潮想自己資歷還淺,把握了下分寸奏道:“王講官所言極是,巡撫吳善言可令賢臣替之,至于兵變,朝廷以往處置,都是只誅首惡,不問脅從,臣以為循例就好了。”
小皇帝聽林延潮建議不由面露欣然。馮保亦道:“林中允此議甚好,臣以為兵部侍郎張佳,果斷勇決,可以文臣掌武事,巡撫浙江。”
小皇帝深深看了馮保一眼,答允道:“張鯨你就以此話問兩位閣老。”
于是張鯨領命后掀開帷幄問詢了一陣后向天子稟告,張四維,申時行一致以為此策可行。
說完張鯨奉上二人開具蓋章的內閣小票。
小皇帝過目后點點頭,馮保立即持筆在朱墨匣里沾了沾,擬著內閣票擬,在杭州巡按張文熙的奏章批復,著令有司,嚴罰兵變首惡,以定人心。
稍后張四維,申時行又擬一旨,以兵部侍郎張佳代吳善言巡撫,杭州防務聽其便宜行事。
小皇帝再命馮保朱筆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