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鳴起步履匆匆地進入長安左門。
洪鳴起稍稍停下腳步,就幾欲作嘔,只能走得快一點,如此就能讓氣味隨風消散。
“這不是刑部洪主事嗎?為何姍姍來遲。”
長安左門的千戶剛以詢問,就聞到洪鳴起身上的臭味,不由掩鼻。
洪鳴起不能答,只好滿臉羞愧地在門籍上草草畫押,起身就走。
到了午門前,官員們已是聚集在這里,準備列隊參加早朝了。
洪鳴起看見一名穿著斗牛服官員的目光朝自己看來,此子不是林延潮還能是誰?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洪鳴起上前想要質問一句,林中允,是否你派人中途用凈桶襲擊老夫?
但想想還是按捺下,這么大庭廣眾的問下,實在太丟面子,日后自己報復也是不遲。
不過眾官員于午門前列隊,文武官員各站在一旁,洪鳴起立在隊中,他渾身的臭味令官員都是有些不適。
官員們不由掩袖,私下議論。
“這洪主事莫非屎尿撒在褲襠里不成?”
“不對啊,就是撒在褲襠里,也沒這么臭的。”
洪鳴起咬著牙站著,老臉通紅。
林延潮站在一旁,微微一笑,見御史從自己身旁經過時,也是學著旁人舉起袖子掩面。
這御史是負責監察早朝官員儀止的,見林延潮如此過來問道:“林中允,你為何掩面?”
洪鳴起見林延潮此舉不由心底大罵。
林延潮向御史道:“這……這朝廷有律例,上朝時官員若朝服不整,儀表不修。而洪主事眼下渾身惡臭前來朝參,這不是對圣上的大不敬嗎?”
御史聽了林延潮之言,走到洪鳴起身旁一聞,差點連早飯都吐了出來。
官員們在午門前列隊時,連咳嗽,笏板掉地上,官袍不整都要被彈劾,何況洪鳴起渾身臭味。
那御史板起臉來問道:“洪主事,這是怎么回事?”
洪鳴起怨恨地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向御史老實地道:“本官路上被刁民襲擊,被人用凈桶潑糞。”
哦,一旁眾官員們都是恍然。
御史見了狐疑道:“不過洪主事身上還是頗為干潔的。”
“當時本官坐在轎中,故而沒有沾染,但也是一身……此事必定有人主使,行此卑鄙下流之事,老夫已是將襲擊之人抓到,到時供出主謀之人,老夫要向圣上告御狀,要此子身敗名裂。”
御史聽了洪鳴起的話,露出了一個十分同情的表情來。
在場官員也知洪鳴起話中所指的人是誰,不由偷笑。
而林延潮在旁附和道:“不錯,此行徑真卑鄙下流,洪主事若是抓到主謀之人,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
洪鳴起此刻肝都要氣炸了,只能冷笑兩聲。
御史當下道:“洪主事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但本官負責替天子糾察百官儀止。洪主事衣裳不潔,實有辱圣……聞,本官也只好如實向陛下稟告,還請洪主事不要見怪。”
于是御史毫不猶豫地將洪鳴起的名字記在了小本本上。
洪鳴起當場吃了這啞巴虧,此刻他又聽到一旁有人道:“我聽說洪主事謀求外放對吧?”
一人道:“若是外放,被人擲凈桶,糞土涂身的事傳出去,不是有失威儀,如何能任正堂官牧民呢?”
要知道官員最講究體面,一旦這等事傳出去,那么官威官體官儀何在?
若是動則被旁人或者下屬譏諷,那不是糞土涂身的洪大人嗎?這樣如何能做官,如何能威服下屬,震懾治下百姓,純粹淪為官場上的笑柄,以后下屬官員,百姓哪里會服洪鳴起。
這等污點在,吏部也不可能啟用你外放牧民,甚至以后擔任正堂官也是沒機會了。
洪鳴起此刻知道自己仕途玩完了,他終于原來林延潮派人擲凈桶,是這等居心,真是好卑鄙!
之后洪鳴起被彈劾,天子以御前失儀之罪,將洪鳴起罰俸半年。
罰俸是次要的,從此以后洪鳴起成為了官場上的笑料。
洪鳴起自是不甘心如此,當下他將被抓讀書人,從五城兵馬司的大牢,轉至了刑部大牢,親自審問。
幾名獄卒在旁,洪鳴起剛要動刑。
那士子就道:“我乃是大興縣學生員,未經提學官,你們不可對我用刑,否則我要上控。”
幾名獄卒一聽連連嗤笑。
洪鳴起冷笑道:“爾要放肆,也不看這是什么地方,此乃刑部大牢,連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官員都可審問。又何況你區區生員。你以為本官吃你這一套嗎?”
說完洪鳴起用手一招道:“把這書生吊起來。”
書生當即被洪鳴起吊起,吊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吃不住道:“我知錯了,我招!”
最后這書生將十幾名參與襲擊的書生名字寫了下來。
洪鳴起見了眉頭皺起問道:“這屈橫江,盧萬嘉與林延潮有何關系?”
這書生一愕道:“關系,實并無半點關系?我等只是平日敬仰狀元公的為人,看不慣朝堂上奸臣當道就是。”
洪鳴起大怒,獄卒見了立即一個耳刮子就過去。
洪鳴起知道這點證據,實不足以證明林延潮在背后主使,唯有將人抓到方能水落石出。
于是洪鳴起對左右道:“爾等就著這名單上抓人。”
一名番子道:“可是這上面不少有功名在身的生員,還有國子監的監生,我們不好抓人。”
洪鳴起哼了一聲道:“那是以往,首輔曾封禁天下書院,不許書生議政,如這些西園文會的讀書人借以研討事功學之名,聚會討論朝政,此乃違背朝堂綱紀,豈是生員所為。”
“爾等只要按著名單上,與五城兵馬司的人一道,將這些人拿來就是,就定以擅言朝政之罪!若你們再不放心,本官替你們請一道劉侍郎的堂諭就是。”
眾番子心道,好你個洪鳴起,明明是借機抓這些書生,尋林延潮的把柄,但偏偏你還拿出了朝廷律例,這等堂而皇之的名頭。
不過官字兩張口,憑你怎么說都行。
反正洪鳴起打起張居正的名頭,他們就師出有名了。
于是眾番子當下一并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