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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九十九章 彈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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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九寒冬。

  京師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風雪,到了快天明時,仍是未停。

  在這時候,就算再勤于生計的百姓們,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也會偎在自己的暖坑上。

  但身為一名朝廷京官,卻不得不早早上朝。

  洪鳴起已是六十多歲,對他這個年紀而言,上朝自是一件辛苦之事。本朝雖有天子優免老臣早朝的恩典,但那屬于位高權重的大臣才行。

  作為舉人出身,至今仍是穿著一身青袍的,刑部主事洪鳴起而言,當然不在此列中。

  洪鳴起二十余歲就中了舉人,會試連續落第三次后,就去吏部侯缺。

  舉人出身當然不比進士,混了三十幾年,上面沒有人照拂,數進數退,最后官至刑部主事,幾乎已是仕途的極限。

  不過洪鳴起人老心不老,總覺得能再進一步。海瑞也是舉人出身,能官至應天巡撫,他也想最后求個外放。

  正常升遷肯定不得其途,身為刑部主事的他不愿意將精力放在繁雜的刑名上。他時刻關注朝堂之事,平日好彈劾時弊。

  洪鳴起下了轎子,下人給他加了一件寒衣,然后撐著傘隨他進入皇城。

  洪鳴起走在路上,見到幾名相熟的官員,幾人相互作揖。

  “洪兄!”

  “李兄!”

  “哈哈,昨日你一封彈劾奏疏,可謂是一紙動京華啊!”

  聽了幾位同僚的夸獎,洪鳴起心底不由得意起來,面上只是矜持地笑了笑反問道:“什么奏疏?”

  “還與我掖著藏著,眼下京城里誰不知你彈劾林三元的奏本。”

  洪鳴起恍然道:“這事啊。”

  眾官員笑著道:“是啊,是啊。”

  洪鳴起正色道:“老夫一生謹持名教,君君臣臣不可亂,三代乃是先圣,林三元拿之與劉邦,李世民這等竊國奸賊相較,實是太過,如此為學不正之人,身為日講官,豈非延誤圣學。”

  這彈劾的事,洪鳴起是謀定而后動,從理學名教指責林延潮無可厚非,另外批評錯誤,也可彰顯自己的正確,最主要是他聽說,林延潮與張居正不睦。

  而且幾名大臣都彈劾了,他與馬御史也是相熟,招呼一聲就跟著彈劾了,純熟湊上一腳,風險比較小,如果能完成最后一擊,無疑能替自己揚名,最后當然他也有筆癢的意思,想在奏章上炫技。

  幾名官員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洪兄之文筆在刑部可算事一流的,奏章之言可謂是句句驚心,字字膽寒。”

  “不過是叫亂臣驚心膽寒罷了,我等忠貞之臣只會拍案叫絕。”

  “正是,正是。”

  幾名官員附和道。

  “看林三元來了。”

  洪鳴起轉過頭去,但見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官員,單手撐傘緩緩地走在廣場之上。對方披肩下,那大紅色的斗牛服,無疑令洪鳴起,以及幾名身旁的官員眼紅。

  洪鳴起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袍,自己六十多歲尚不及一年輕后生,朝廷真是薄待老臣啊!

  這時林延潮目光掠過這里,然后停步將傘交給隨行下人,遙遙地向幾位官員作揖。

  洪鳴起等幾名官員也是回揖。

  待林延潮走后,幾名官員道:“或許林三元還不認識洪兄,否則就不會與我等作揖了。”

  洪鳴起冷笑道:“換了旁人或許,但你們忘了,林三元有過目不忘之能,怎會不知我是誰?哼,真是王莽恭謙未篡時,此人此刻為日講官尚且如此,他日若位居重臣,必是國之奸賊。”

  聽洪鳴起之言,眾官員都是心道,這話無理取鬧嘛,若是林延潮不作揖,那你不是更可以說它,不知禮法,實為名教之賊。

  此刻林延潮一邊走著,一邊對身后的陳濟川道:“你可知方才那老頭是誰?”

  “老爺,我眼挫,他是何人?”

  “就是昨日上本彈劾我的那廝。”

  “好啊,原來是他,下回私下定揍他一頓,老爺,為何還向他行禮呢?”

  “因為我是讀書人。”

  “嗯?”

  “先打招呼一聲,以為我好欺負,是為禮,然后乘你不備,一拳打過去,是為兵,這是讀書人的先禮后兵。”

  陳濟川聞言不由失笑。

  林延潮掀開簾子,走到朝房里時,本是議論的眾翰林們話語一停,然后又恢復了話聲,只是聲音比原來低了幾分。

  林延潮知自己連遭彈劾之事,必然備受矚目。洪鳴起不過是之一,隨他之后的,還有數名官員。

  日講官里王家屏,朱賡已是到了,林延潮先向他行禮。

  王家屏與林延潮聊了一陣,然后嘆了口氣道:“宗海,天子近前本就是是非之地,身為日講官要想脫離是非之事難矣。”

  朱賡也是點頭道:“是啊,我等身為日講官,也是膽戰心驚,平時也需謹言慎行,以往在經筵上因言行不慎,被彈劾的講官也并非是宗海你一個。”

  王家屏道:“若是一本兩本奏章,陛下或許尚可以替你壓住,但眼下又添數本,卻不好交待了,眼下之際,你不如上本向天子請罪,以陛下對你的優厚,估計也只是罰俸數月而已。”

  朱賡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忍一時風平浪靜,犯不著與這些人動氣,你前途遠大,而他們不過是一群蒼蠅,嗡嗡幾聲也就過去了。”

  王家屏道:“確實如此。何況在此事上,宗海你絲毫不占道理,若是你不認錯,下面彈劾的官員只會更多。”

  林延潮道:“若是我上表認了錯,他們不滿意,非要陛下罷去我日講官怎么辦?”

  王家屏,朱賡一愣。

  朱賡道:“確有此可能,但一般也不會這么絕。”

  林延潮心道,這畢竟不是比武,點到即止也就算了。

  王家屏低聲與林延潮道:“宗海若是沒把我,你不妨去拜一拜你恩師,他必能替你處置此事。”

  林延潮搖了搖頭心想,自己也不能事事麻煩申時行啊,何況自己晉日講官時,申時行就與他說了,此時此地當作官場修行來看,意思就是要當甩手掌柜了。

  若是現在向他求救,不是讓對方看低自己一眼。

  林延潮知王家屏,朱賡都是好意,但他不會按著二人的辦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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