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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九十七章 謹慎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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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永嘉是誰?

  普通人被張居正這么問,必是一懵。

  按大明,用籍貫縣名指代人名的習慣。永嘉是浙江布政司,溫州府永嘉縣。

  大明朝,能被稱為張永嘉無可取代,且只有一人,就是嘉靖年間,永嘉籍,內閣首輔張璁。

  張璁是很牛逼的人,其他不說,先說第一個。

  張璁四十七歲中進士,五十三歲入內閣,從進士到宰相只用了六年,這等記錄,歷朝官員哪個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再提一個,張居正當首輔時,主持變法,怕走了以后人走茶涼,故而就算丁憂,也是賴著不走。張璁不一樣,四進四出,將文淵閣當自己家一樣進出方便。

  張璁在任首輔干了數件名垂清史的事,罷各省鎮守中官,改革科舉用人之途,嚴整吏制,還有清丈田畝。這任何一項政績,放在大明其他首輔身上,都不會背上‘紙糊閣老’這樣的罵名。

  所以在清丈田畝上,張璁是第一個吃螃蟹的首輔,張居正還要推第二。

  因此明朝時,常拿張璁與張居正比較,張璁在官員中是有名的清廉,從這一點私德上似勝張居正一籌。

  張居正拿張璁來舉例,十分恰巧的是,林延潮向天子進言‘永嘉之學’,而張璁也正巧是永嘉縣人。此外張璁有一點被士大夫詬病。就是他在‘大禮儀’里的表現。

  正德皇帝駕崩后,下詔讓堂兄弟朱厚熜,也就是嘉靖,繼承帝位。可楊廷和等一幫大臣,說嘉靖要繼承帝位,先要認正德帝的父親弘治皇帝為親爹,以父子名義,再以繼承兄長正德皇帝帝位的名義繼承皇嗣。

  但嘉靖不肯,不肯把伯伯弘治皇帝,認作他爹,那這樣自己親生老爹怎么辦,他身為皇帝豈能有兩個爹。

  可楊廷和等大臣說不行,與嘉靖鬧下去,而這時候為觀政進士的張璁跳了出來上書,引經據典提出了‘繼統不繼嗣’概念。

  也就是嘉靖是繼承你的皇位,但咱們不認爹。

  因為張璁這神助攻,嘉靖皇帝在這場大禮儀中獲得最后勝利,鞏固了皇權,并擊敗了楊廷和的官員勢力。

  但張璁卻在士大夫里名聲臭掉了,這是什么行為?阿上。

  在明朝官員以賣直領廷杖為榮的風氣下,你這么無恥逢迎皇帝,你還要不要臉了?

  張居正說林延潮你是不是要學張璁,這句話下面明暗兩個意思。

  明的張璁是永嘉人,同時也提倡變法改革,行為與永嘉學派相合。暗的你林延潮是與張璁一路貨色,也是逢迎皇帝之人。

  而我張居正眼下是首輔,百官之領袖,怎么你林延潮也要學張璁當年與楊廷和對著干那樣,與我對著干嗎?

  領導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萌新瑟瑟發抖啊!

  不蒙人的說,這等場合換了普通官員,權勢極重的張居正這一句話下,他們就要趴到桌子下了。

  林延潮鎮定地道:“元輔明鑒,下官以為張永嘉何足道哉!”

  張居正嗤笑道:“宗海這么說,是何道理?”

  張璁是大明數得著的首輔,連張居正也是佩服,林延潮居然說他不足道哉,這不是笑話嗎?

  林延潮從容地解釋道:“下官記得,隆慶年時太倉銀歲入不過兩百萬,歲出則三百萬兩,甚至五百萬兩,每年多則虧空三百萬兩,少則一百萬兩,都是寅支卯糧。以至元輔初攝總揆時,京官俸祿都發不出來。”

  “而到了萬歷五年,太倉銀已歲入四百萬兩,歲出仍是三百兩,盈余百萬兩之多,張永嘉雖號變法改革朝政,但能比得上元輔十分之一嗎?”

  馬屁送上!拿走不謝。

  張居正笑著,不說話。

  林延潮繼續道:“張永嘉清丈田畝,共計五萬七千四百多頃,觸怒權貴,彈章不絕。”

  “而今元輔清丈田畝,將朝廷登記在冊的田畝,由五百一十八萬頃,增至七百八十六萬頃,查實隱匿田畝兩百六十八萬頃,百官只有稱贊,沒有反對,桑弘羊有言,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元輔不奪斗食之糧而富國庫,真大德大功,由此言之,張永嘉真不足道哉。”

  兩百六十八萬頃對五萬七千四百多頃!

  拿這一點,將張居正與張璁作比較。再拿清丈田畝,新增的兩百六十八萬頃,除以隆慶年時的原田額五百一十八萬頃,再拿去比一比。

  要知道大明的軍費,歲支邊餉,占據了太倉銀每年七成五以上的開支。

  沒有張居正改革創收,朝廷沒有錢,只能對老百姓課以重稅,不然軍餉不足,蒙古女真就打進來了。而課以重稅的后果,讀讀崇禎年的流民史就知道了!

  真心話和馬屁其實是一回事。

  沒有真心話,馬屁又如何拍得動人,拍出深深的感情來。

  林延潮自覺得過了這一關,但見張居正略有所思,自嘲地笑了笑:“張永嘉所查,不過五萬七千四百多頃,堂堂首輔就被彈劾幾乎不能自保。而我清查兩百六十八萬頃,將來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宗海,你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故與我疏離,甚至不惜故意開罪曾尚書,張侍郎來與我劃清界限,以求將來保身的吧!”

  什么叫不要在老中醫面前玩偏方!

  自己一時不慎,被張居正察覺了自己動機所在。

  這回真的是要掛了。

  林延潮官袍下的里衣都濕透了,再編個話忽悠過去?

  蒙張居正?那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林延潮看了張居正一眼,知道自己此刻如坐針氈的樣子,斷然被對方清清楚楚看在眼底。

  這一刻不能再忽悠下去了,不然自己仕途在這里就要玩完了。

  林延潮已是穩定了情緒道:“下官初見元輔時曾進言,元輔一身當天下之毀譽,萬世之是非,在此風頭浪尖之時,不妨退一步學蕭何。”

  如果不說阿諛之詞,反而張居正的問題卻沒那么難答了。

  張居正捏須道:“原來如此,我倒是記起來了,宗海從一開始就不看好本閣部,以為我必敗,將來沒有好下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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