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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零八章 相爺這唱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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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三叔等人都要換上白米飯,林高著道:“你們大可不必學我,自便才是。“

  三叔聽了一愣,隨即又笑嘻嘻地從人手里拿得美酒來。祖父見三叔如此,也不多說什么,而是大口扒飯,同時也不忘了給林延潮,林敬昆各夾一筷子空心菜。

  見祖父就著一碗白飯吃得甘之如飴,林延潮心想,祖父這并非是有意為之。

  人能輕富貴,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這才是正理。

  于是林延潮也是捧起一碗白飯吃著。

  就在林府上吃著一頓簡便的家宴時,大伯此刻正滿臉尷尬在侯官縣衙的儀門處走來走去。

  正值林延潮回家的日子,但今日大伯卻很不開心。

  原委是這樣的,眼下大伯已是侯官縣戶房經制吏,在侯官這一畝三分地上,也算是普通老百姓俯首仰望的存在,何況他的侄兒還是大名鼎鼎的林三元,在縣衙里連縣丞,主薄這等二老爺,三老爺也要巴結的存在。

  這些同僚們對大伯自是少不了奉承,還不時在他面前反復提及,啥時狀元公回府時,讓我等仰仗一二,請經承大人替我等引薦,感激不盡啊!

  大伯為人熱忱,這些人一磨,于是就滿口答允了。昨日他得知林延潮回鄉,雖⑩長⑩風⑩文⑩學,ww≈w.cf∞wx.n▼et然林延潮在信里說,不要告訴別人,但大伯\'言出必踐\'的人啊,答允別人的事,他絕不能反悔。

  于是大伯就給縣太爺等一眾同僚捎信,讓他們明日過府一趟。

  說起侯官縣令,那可不是外人啊,此人名為盧大順,河北永年人,萬歷八年庚辰科進士,二甲四十名。

  沒錯,這位盧縣令正是林延潮的同年啊!

  話說進士釋褐,遇缺即補,稱為老虎班。

  就算三甲進士外放地方官,也會去大縣上縣,或者當一任附郭縣令,如福州府十邑,府治所在的侯官,閩縣縣令一般都是進士出身官員出任,至于其他八縣,朝廷一般是留給舉人出身的知縣。

  不過盧大順很不滿意,他是二甲出身,本是有機會任京官的,卻不得不屈身為知縣。所以盧大順一直在謀求轉遷。要升遷一定要有門路背景,如盧大順是肯定沒有,否則也不會到二甲進士外放的地步。

  既是外放地方,要謀求轉遷,也是有辦法的。最有力有效的辦法,就是取得在地籍貫京官的支持。

  打個比方如盧大順在侯官為官,就要與侯官籍京官交好。盧大順在地方上給予其家人大開方便之門,京官在朝廷里也會給他方便。

  這說來也沒什么難以啟齒的,正常的權力尋租而已,如申時行任吏部左侍郎時推舉林烴為蘇州知府,林烴在蘇州知府任上取了申時行兩個兒子為童生。

  申時行與林烴本來是同年。

  換句話說,盧大順與林延潮也是同年。平日盧大順對林延潮如何,大伯不知,但是對自己,大伯可知對方非公事場合,私下見了自己,都要拉住手稱一聲\'世叔\'的,而在公事上也從不曾為難過,要隱隱透出風聲說時機一到就保舉自己為戶房司吏。

  從戶房普通典吏,遷至司吏,等于是戶房頭頭了,這是大伯一輩子也沒想過的事。這一刻大伯幾乎將對方看作自己的再生父母了。大伯是個很知恩圖報的人,對方平日這么看重自己,林延潮到時候回府,自己也要好好在林延潮面前夸對方一番。

  林延潮與知縣老爺二人雖是同年,但不知私交如何,大伯心想到時候自己在中間推波助瀾一下,平日縣太爺這么關照自己,自己總不能不知好歹吧。

  故而大伯在前一日就給盧知縣送了帖子。當時盧知縣見了帖子是十分高興的,一口一個世叔的叫著。大伯聽了身子頓時也輕了幾兩,說第二天過衙來請縣尊過府。

  結果大伯第二天一來,直接吃了閉門羹,平日見自己點頭哈腰的門子,今日卻敢與自己甩臉色,說知縣大人有要事下鄉去了。這一下可把大伯給蒙住了,這算什么,自己酒席都定下了,大廚都請好了,結果主賓卻跑了。

  這讓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擱啊?

  于是大伯寬慰自己,可能知縣老爺,真的一時有事呢。雖是有少許遺憾,于是大伯又去請縣丞,主薄,哪里知道又吃了閉門羹。昨日還答允自己還去府上赴宴的二老爺,三老爺,今日一下子都變卦了。

  這著實令大伯不知所措,他去六房找各房司吏,但見這些平日對自己奉承巴結之人,今日都要么借口公務繁忙,要么是有什么事不能來了。

  大伯此刻就算是再遲鈍,也是意識到了什么。

  他當下找來縣太爺的師爺,此人與自己交情極好,從他口里打聽風聲。

  于是師爺一五一十說了,林延潮回鄉,這是何等大事,光耀一省文名的狀元,不說是知縣,知府,就是布政司,按察司,巡撫衙門都必是驚動,照規矩是要出城迎接,并告知合城百姓一并迎接的。

  但不說巡撫衙門,就是三司衙門也一點表示沒有,這絕非符合常理。

  在官場上混的人都是極精的,最懂得什么叫揣摩上意,什么叫秋風未動蟬先覺,什么叫上行下同,巡撫,布政司衙門都不表示,他們更不會替他們出面,否則不是打他們的臉嗎?

  所以盧縣令既不用揣摩巡撫,布政使的意圖,只看看知府在干什么,也就明白自己該干嘛。于是盧知縣立即就找借口出城了。

  盧知縣這樣表示了,縣衙里的人也不是傻子,所以到了這一天大家是該生病的生病,該出差的出差。大伯邊聽師爺的話,邊是嚇得渾身出了一身冷汗,聽到最后甚至差一點當場昏厥過去。

  從縣衙離開后,大伯就叫了一轎子載他回家,否則他可是一步也走不動了。到了家后,大伯拿起手帕不斷擦汗,定了定神然后問下人林延潮回府了沒有。

  下人肯定地答復后。

  大伯當下往屋里趕,不過因走得太急。大伯一腳絆在門檻上,摔了個大跤。

  大伯摸著烏青的額頭,頓時大怒道:“怎么修了這門檻,這么高?“

  一旁下人也是沒眼色地道:“大爺,你不是說門檻越高越能留得住才氣貴氣嗎?“

  大伯聽了大怒道:“我不知道嗎?下去!“

  下人吃了罵,當下悻悻離去。

  大伯又急匆匆地趕至,這時眾人已是差不多吃完了飯,下人正給他們上茶。

  林延潮坐在林高著身旁,正與他說自己歷官任上有趣之事。

  林高著見到大伯,當下是拿著拐杖怒哼一聲道:“你又去哪里閑逛了?怎一點也不知長進。“

  換作平日大伯定是解釋幾句,但此刻已是全沒了心思。

  就在此刻巡撫衙門中,巡撫勞堪正坐著喝茶。

  就在一年多以前,勞堪還拿著圣旨至林延潮府上宣旨褒獎。

  那時勞堪任左布政使,而去年六月,勞堪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撫福建,而今已是福建省最高軍政長官,可謂是封疆大吏。

  勞堪能升任巡撫,就是在任上大力推行一條鞭法,以及清丈田畝,得到張居正的保舉。

  要知道一條鞭法,清丈田畝,是張居正的政柄。張居正要推行此二策時,不是貿然在全國開展,而是選擇福建作為試點。勞堪推行十分得力,并向張居正稟此為善政。張居正大喜褒獎勞堪,升其為巡撫,再下令在全國推行二法。

  所以勞堪可謂是張居正的心腹。

  不過身為心腹,勞巡撫也不是一點煩勞也沒有。

  作為張居正得力親信,他在福建布政司,巡撫任上,大力推行變法之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勞堪自己猶然如此了,而在全國推行變法的張居正,又得罪了多少人?

  萬一張居正倒臺,自己不也跟著遭清算,這是勞堪心底不安的地方之一。

  還有一個就是洪朝選一案,洪朝選是嘉靖二十年進士,官至刑部左侍郎,以正三品大員的身份致仕。

  不過洪朝選卻是張居正的政敵,并且居住在鄉里時,多次以他致仕大員的身份,對勞堪施行的變法進行反對,不僅如此還抨擊張居正不守孝,賴在宰相的位置上不走。

  張居正聞言大怒,但當時福建巡撫龐尚鵬反而替洪朝選開托。張居正二話不說,將龐尚鵬撤職,令勞堪收羅洪朝選的罪名。

  最后朝廷下旨,將洪朝選治了一個通夷的罪名。

  罪名定下后,勞堪派兵將洪朝選拿入大獄后,隔絕其親屬家人,命人半夜用沙石袋子壓住洪朝選胸口,至其氣絕死于獄中,對外告訴別人洪朝選年老體弱而故。

  洪家的家人不是傻瓜,當然是不肯干休,將官司打到了都察院。

  一名三品大員死于獄中,這對于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大明朝簡直是件不敢想像的事。

  張居正對政敵可謂殘酷,但也只是把人一擼回家了事,點到即止,大家罵罵你也就算了。若是將人干掉,就是踐踏了規矩,壞了底線,連張居正也是不敢這么做,否則就是與朝野上下決裂。

  勞堪沒有張居正的地位,還搞死了一位朝廷正三品大員,雖說他的奉了張居正的意思,但張居正只讓他將洪朝選拿下,又沒叫他把人搞死。故而此事他想壓也是壓不住,若是張居正在京師硬罩著他,否則緹騎早就將勞堪拿至京師問話了。

  此刻勞堪將手里的茶碗放下,捏了捏額頭,將煩心之事暫且放下。

  然后勞堪看了一眼身旁的幾個幕僚問道:“林宗海回府了嗎?“

  幾名幕僚左右看了一眼,一人上前道:“回稟制臺大人,狀元公已是回府了。“

  勞堪點點頭道:“派人盯著點,他回府后,有什么人去府上拜會過他,他又去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都要一一記下,報給我知道。“

  “是。“

  勞堪見此點點頭,一旁幕僚道:“東翁不必憂心,林宗海雖是翰林,又為宮坊官,位極尊貴,但那不過是在京城,眼下惡了相爺,就什么都不是了。何況此人仕官不過一年,在官場根基尚淺,料想不會是第二個洪……“

  說到這里,此幕僚意識失言,當下閉口不說。

  勞堪橫了他一眼道:“本院豈是擔心他這個,只是顧及此人乃狀元,在本地士林間頗有聲望,還有那個文林社,也是他一手操持的吧!“

  “是的。“

  勞堪冷哼一聲道:“文人結社,還不是為了對抗官府,你看著吧,此人開罪了相爺,回到鄉里,必到處散布相爺的惡言,他若是敢這么敢,看本院……“

  “東翁,不可啊!“幾名幕僚一并焦急地齊聲勸道。

  勞堪聽了也是長嘆一聲,擺了擺手道:“本官豈會不知分寸,洪朝選一個也就夠了,此人雖開罪相爺,但卻簡在帝心,我不會動他的就是。“

  聽勞堪這么說,眾人才松了口氣,幕僚笑著道:“東翁放心,本省官員上下,哪個不是明眼人,這一次林宗海回鄉省親,咱們撫院不說話,下面哪個府縣敢吭聲。“

  另一人笑著道:“是啊,聽聞狀元郎在巡按衙門那吃了閉門羹呢,不僅僅是巡按衙門,其他衙門也無一人敢逢迎呢。“

  勞堪點了點頭笑著道:“從古至今,哪位狀元不是衣錦還鄉,他林宗海卻落得門庭冷落,無人問津。也好,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在這一府十邑,誰才是這里的天!“

  勞堪這么說一副疆臣領袖的氣勢,眾幕僚都是奉承道:“合省上下哪個人不看東翁臉色行事。“

  勞堪聽了點點頭,端起手邊的茶又重新喝起。

  正待勞堪還要吩咐些什么的時候,門外官吏稟告道:“啟稟制臺,有圣旨到!是從京師來的三百里加急!“

  勞堪與左右幕僚對看一眼,大家都是心底一凜。

  因洪朝選之事,勞堪就算是再狂妄,也不敢說心底全無雞蛋。

  勞堪畢竟是為官多年,遇大事有靜氣,站起身來道:“愣什么,立即隨本官出迎,開中門迎旨!“

  開中門宣旨過后。

  勞堪捧著圣旨,滿臉渾然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不僅是勞堪,左右幕僚,以及其心腹也是懵了。

  勞堪向左右之人問道:“誰能告訴我,相爺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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