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壽與程楠的要求,林淺淺想來,林延潮既是接受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這都是左右為難啊。
若是不幫,恐怕傷了親戚情分,傳至家里,鄉里,以及官場上也不好聽,若是幫了,但見二人不知日后還要生出多少事來。
林淺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但在二人面前,她卻不好明說。就在林淺淺左右為難之際,只聽得外邊一咳嗽聲,林淺淺不由喜出望外,她知是林延潮回來了。
林延潮頭戴烏紗帽,身穿著御賜的麒麟服,腰懸著牙牌,緩緩踱步而來。
見林延潮這一身,林淺淺平日見得習慣倒不覺得如何。但是林延壽和程楠見了卻是一下子震撼了。
他們雖不知這麒麟服乃是重臣所著,但只看一眼就知比知縣父母官還要氣派不知多少,甚至連身穿緋袍的知府,都不如林延潮。
見此官服,程楠第一個反應從椅上站起身,再下跪叩頭,這也是條件反射,知府大員出行,百姓都是避轎跪道的,甚至林延潮身上的官威比知府還勝了一籌。程楠剛站起身膝間一軟,正要跪下,卻想起眼前之人,實乃他的妹夫,心中暗暗叫險,若是當堂跪下,自己顏面丟了不說,連淺淺,自己程家的臉也是丟光了。
程楠心想,兩年不見,林延潮竟如此氣派,若不是妹妹告之,我還差一點以為是當朝宰輔駕臨了。
因此程楠有幾分大氣不敢出,本來他是準備見了林延潮之面,先一口叫一聲妹夫,攀攀關系,拉拉交情,但此刻卻是不敢造次,把話吞進肚子里,屏息靜氣地站在一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林延潮甫一走進正堂,將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底,程家這位大舅子,先驚愕再膽怯后恭敬這神情,他是一覽無遺。
再看一眼林延壽,也是心底有數。
他穿著官服入屋的用意都是如此,如果私下見林誠義,或者其他同窗老友,他是絕不會穿著這官服相見的,要換上便衣,否則這就是失禮了,他人也覺發達了就裝逼,與你生分。
不過這二人,林延潮覺得還是要生分一下的。
林延潮開口道:“兄長來了,這位是子鳴吧,一別經年,許久不見。”
程楠見林延潮記得他的字,頓時高興得手腳不知往哪里放了。
他在外經商多年,是見過世面的,這一次來京也經父親提點過,該說什么,如何說這是有準備的,但不知為何見了林延潮話也是說得不利索了,只能囁嚅地道了一句:“妹……妹夫。”
林延潮見程楠這神情,再看看這身官服,笑著道:“瞧我回府匆忙,穿著官服來見,失禮了,你們先坐,回房更衣區區就來。”
說完林延潮就不理二人,自顧經過穿堂走回房內。
林延壽與程楠也是重新入座。程楠坐在椅上后,心底思緒萬千,想起當年自己第一次見林延潮時,不過是一位窮鄉僻壤出來的窮書生,但是再度相見,對方已是身居清華,云泥有別。
程楠心底很是感慨了一番人事滄桑,變化無常,同時也慶幸此人是自己妹夫,自己抱了一個金大腿。
等了一盞茶后,林延潮身穿燕服,掀門簾而入。雖說是家居的燕服,但官員們的燕服也是有規矩的。
林延潮頭戴忠靜冠,身著半舊的玉色深衣,手持一柄折扇,大步走來,直坐在主位之上。
程楠見林延潮換下官袍,穿了燕服而來,雖是簡便多了,但看得卻是氣度從容,反而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氣度,不由更是感慨萬端。
林延潮剛以入座,就聽林延壽在一旁道:“延潮,你這官看起來當得不小啊!”
林延壽邊說邊端起茶,吹了一口氣,然后滿滿拿捏的架子。
林延潮笑著道:“方才不過是一身行頭罷了。”
林延潮轉過身對程楠問道:“子鳴,老泰山身體可是康健?”
林淺淺聽林延潮第一句問自己父親的近況,滿心高興,看著林延潮滿眼都是情意。
程楠本是正襟危坐,但聽了也是喜不自勝,心底爽道,你看人家狀元郎也要與你攀交情呢。于是程楠滿臉堆笑道:“家父身子一貫康健,心底一直惦記著妹夫和妹妹呢。”
程楠也是順著杠往上爬。
林延潮道:“讓老泰山掛念了。”
程楠笑著道:“我這一次千里迢迢赴京,一來是看望淺淺,二來是替家父送一封信給妹夫。”
說完程楠遞了封信給林延潮。
林淺淺聽說是父親來信,心底忐忑,心想若是自己父親親口讓林延潮幫自己兄長安排差事,那可真叫林延潮難辦了。
林延潮見信是完好無損,然后用裁紙刀拆信看了。
程員外在信中大意是說。
賢婿聞得你三元及第,家鄉父老無不歡慶,我在家里也為你與淺淺感到高興。往事重憶,我深感虧求你與淺淺太多,此生只求你好好待淺淺,此生我已是別無所求了。至于我這兒子不太成器,經商多年一無所成,故而想走一走仕途,知你眼下在朝為官,故而有相求之心。我知此乃不情之請,但犬子主意已定,我也平日也寵壞了他,攔他不住。你既是來了,你就讓他在北京盤桓幾個月,再回福州就是,至于做官之事你不必答允,一切由我來分說。
林延潮看完信,心覺得程員外這信里說得,還是十分明理的。
于是他將信折起收入信封里,看了程楠一眼,但見程楠心虛地笑了笑,臉上都是討好之色。
林延潮道:“原來子鳴是要走仕途啊!”
程楠正要回話,就聽林延壽道:“你也想當官,我們林家親戚那么多,若是人人都來求當官,哪里答應的得來。”
程楠聽林延壽這么說,賠笑著道:“此言說得有理,我也不是空手而來,我這一次從家里取來兩百兩銀子,就是請妹夫替我謀劃謀劃的。”
“就兩百兩也想買官?你以為是買菜啊!”林延壽瞬間將程楠打臉。
林延潮心底好笑,但面上不說話。
程楠被林延壽說得滿臉通紅,一咬牙道:“我不知這行情,妹夫,若是兩百兩太少,三百兩也行,五百兩我也是出得起啊!妹夫我也知我冒昧,但我此生就是想做官,過一過官癮,求你幫一幫忙。”
“五百兩,怎么現在才說,好啊,你這人良心壞啊,先前居然想空手套白狼,哪有這么便宜……”
林延潮覺得林延壽說到這里就好了,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咳了一聲道:“兄長,可否讓我說幾句話。”
林延壽道:“你說,你說。”于是從桌案上拿心吃了起來。
林延潮沉吟了一會道:“若是我眼下替你求官,恐怕有些難辦,并非錢的事,你非功名出身,只好入粟補吏,你可愿意?”
“吏員太苦……”程楠為難本要再說,但見林延壽已在吹胡子瞪眼了,顯然一副‘你還敢挑三揀四’的表情,只好將話吞回肚子。
林延潮道:“那也只有不如流品的雜職官或是省祭官了。”
程楠聽了又覺得不好,又不敢說。
林延潮頓了頓,然后道:“既你覺得吏員太苦,不入流品的官,又覺得太低微。我看不如這樣,你去國子監捐個監,有個功名在身,將來再使些錢,不出五年,我保你一個前程如何?”
程楠聽了頓時喜出望外道:“妹夫,這可以使,不說等五年,十年也可以等,花錢多少我都不怕。我只要能求一個官身就好。”
“此事不難了。”林延潮說道,確實這對于他眼下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程楠得了林延潮的話當下道:“妹夫,你簡直是我的大恩人啊,我真不知如何報答才是。”
林延潮淡淡笑著道:“你不必太稱謝,我也沒出什么力,其余捐監也是這么走的,我只是不讓你白花冤枉錢,走冤枉路就是。”
盡管林延潮這么說,但程楠還是一個勁地感謝,甚至激動得落淚。林淺淺見兄長如此,也不免有幾分替他高興。
見了卻一樁事,林延潮對林淺淺道:“淺淺,你先讓你兄長下去休息,你再吩咐展明今晚去得意樓定一桌上等酒席,送到家里來,我給兄長和子鳴接風!”
林淺淺允了一聲,當下與程楠一并離開。
二人走后,林延壽指著程楠背影,不屑地道:“延潮,這等一心一意的官迷,你隨意打發了就是,何必替他謀劃?今日幸虧有我替你擋一擋。”
林延壽這話嚴然一副咱們是自己人的樣子。
林延潮笑了笑問道:“兄長,你可也有帶家信來啊?”
林延壽臉一紅,其實他懷里揣著兩封信的,一封是林高著,一封是他爹的。
但他卻道:“一時不知放在哪了,我得找一找,稍后再給你。”
林延潮點點頭,問道:“那兄長,你這來京,也是要捐監吧!”
林延壽沒料到林延潮開門見山這么問,立即道:“哪里有?我豈是如程子鳴那等不要臉之人,我輩讀書人求得是功名出身!兩年后我要金榜提名,替我爹也爭一個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