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用的是,官場常用的權術。樂文從一開始,他就沒想用武力鎮壓,而是找對方私下商量,這副指揮推脫了申時行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敢推脫,必須實心辦事。
副指揮走后,這戶部主事一臉憤慨地道:“閣老,這些京營無法無天不是第一天了,不殺幾個教訓教訓,簡直不知法紀,下官以為將幾名將領誘來之后,當場拿下。”
申時行斷然道:“不可,若是幾名將領一抓,京營官兵無人約束,反而生事。”
這名戶部主事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頓時也是有幾分焦頭爛額,沒主意地亂轉,向申時行道:“閣老,這些京營官兵真就這么忍了?”
申時行嘆道:“京營官兵一貫跋扈,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你又不是不知。”
林延潮心想申時行說的,燮理陰陽四個字,真是難辦。眼下看來只有給錢了事,如此京營的官兵雖會退去,可朝廷的顏面可是丟光了。
不久副指揮滿頭大汗地趕來道:“閣老,閣老,京營那幫人太亂來了,他們說要來,需又一名官員為人質,他們才肯與我們商談,而且事后還不可追究。”
“豈有此理。”眾人都是大怒。
戶部主事也是差一點跳起來了,他計劃將京營帶頭鬧事的人拿住,對方帶頭鬧事又怎么猜不到他們心底想什么。
“看來只有等錦衣衛來了。”戶部主事連忙言道,他也不蠢,主動這么說,就是怕申時行讓自己作官兵的人質,到時候就慘了,他哪里有這個膽子呢。
至于林延潮也是不愿,他這一次純粹是陪同申時行來的,一來表忠心,二來刷聲望,親自為人質的事,這么危險,他怎么會干?
自己也犯不著拿自己小命過不去。
但是這邊卻陷入僵局,申時行有心安撫,但是京營官兵不給他對話的機會。
“不如直接向京營官兵說,我們給錢了事好了。“申九建議道。
申時行斷然道:“不可大庭廣眾這么說,如此朝廷顏面何在?“
眾人也是無語了,這還要遮羞布呢。
“不好,又有亂兵來了!”
說話間,但見前方街口黑壓壓一片的人涌來。眾人見了更慌。
林延潮見了突然道:“恩師,學生去看看情況。”
申時行此刻也是束手無策,隨意道:“也好,你去吧。”
于是林延潮快步離去,趕向街口而去,攔在那一群走進亂兵之前。
那些亂兵見有人攔住,還是一名穿著六品官袍的朝廷官員,都是停下腳步。他們是來協助鬧餉的,但碰到朝廷文官,在大明積累的文尊武卑的觀念下,仍是不敢放肆。
兩邊在街央對峙,但見林延潮先開口了喝道:“楚大江你要造反嗎?”
這亂兵中一名將領聽了當下身軀一震問道:“你……你是?”
“連我都不認得了?”
這名將領揉了揉眼睛,從眾人中而出跪下道:“原來是恩公,恩公你啊!”
隨即這將領轉過頭道:“快,磕頭,這位就是我與你們常提及救了我性命的狀元恩公。”
這楚大江就是運兵遮洋總把總,當初林延潮就是坐著他的船來到京師。之后楚大江被倉場官員拿下,也是林延潮花了三百兩銀子將他的命保下來的,因此事才有了那一篇漕弊論。
所以說這楚大江說林延潮是他恩公,可是一點不錯。
見這么多人向自己拜下,林延潮松了口氣,點點頭道:“不必如此,大江,我問你一句,京營鬧餉與你們運兵何干?你們怎么也來湊這熱鬧,你們不要命了嗎?”
楚大江聽了長嘆一聲道:“恩公,有所不知,非我愿意鬧事,我們這般武夫受那幫文官的鳥氣太久了,哦,恩公,我不是說你,我知你是好官,但是其他的文官簡直在我們身上敲骨吸髓啊!我運兵的遭遇你是知道的,每年運一趟漕糧,家里都是傾家蕩產了。故而這一次京營的郭驢子出來挑事,與我們說一并鬧他一鬧,有了他起頭,我們自是有膽子了,看看能不能也替咱們討餉。”
林延潮聽了皺眉道:“你說京營挑事的名叫郭驢子?”
楚大江聽了面有難色。
林延潮上前一步,低聲道:“你與我說來。我絕不泄露半點風聲。”
楚大江低聲道:“除了他還有幾人,不過他是真正領頭,他是武清伯府上的家將,故而才這般膽大。”
林延潮聽了倒吸一口氣涼氣,心道此事果真沒那么簡單。
武清伯是什么人?此人名叫李偉,他的女兒,就是慈圣太后,也就是李太后,當今天子生母。
所以這李偉就是當今天子的外公,簡直是外戚中的外戚啊。
幾年前,朝廷用二十萬兩銀子給戚繼光的邊軍制棉襖,但結果被李偉活生生貪污了十五萬兩銀子,導致邊軍凍死幾十人。
事發后,李偉屁事沒有,連贓銀都沒給退。
“除了郭驢子,其他幾個挑事的是什么背景?“
聽楚大江說,還有英國公府邸上的人,這京營簡直朝廷貴勛養家丁的地方。
林延潮不由感嘆了一番國之不國,但眼下該如何解決此事,此事鬧得那么大,天子首輔無不知曉,若是平定此事,那么可是大功一件。
不久之后,林延潮回到申時行那道:“啟稟恩師,學生官場亂兵是越聚越多,如此下去,不可收拾。”
申時行道:“你有何策?”
林延潮道:“為今之計,仍只有與亂兵談判。”
戶部主事冷笑一聲道:“狀元公說得輕巧,你去為質好了?“
聽對方這么說,申時行眉頭一皺,林延潮是自己得意門生,如何能讓他去冒險。
林延潮正色道:“恩師,眼下事已火燒眉毛,一刻拖延,就讓弟子去吧!”
眾人聽了都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戶部主事不可置信重復問了一句。
但見此刻林延潮大義凜然地道:“國家養士兩百年,此刻在下不去,何人能去,此事本官責無旁待。“
見林延潮如此一番說辭,在場眾人無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