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權力這點,那么看官場的事,也就容易許多。
為什么冊封王府沒人愿去?那些宗藩王爺,關起門自己可以當自己是老大,但在外面文官都不鳥你。
那么修史,重修大明會典呢?
要知道翰林院檢討廳被稱為史館,修撰編修檢討又稱為史官,史官的本職就是編史,修史啊。那答案呼之欲出了,資深翰林們明顯不愿意修史啊。
正在林延潮細思之際,外面先是傳來一聲咳嗽,陳思育走入了檢討廳。
此刻檢討廳里只剩下寥寥幾人。
眾人一并起身道:“見過光學士。”
陳思育點點頭問道:“這幾日你們將初稿,以及章程典籍都熟悉了嗎?”
眾人對視一眼,沒有答話,蕭良有起身道:“回光學士,幾名同僚都是日夜攻讀典籍,我等都已有把握。”
陳思育笑了笑道:“很好,以占真不負我所望,諸位也是辛苦了。”
蕭良有拱手道:“多謝光學士夸獎。”
見了這一幕,其余檢討聽了都有微微不快,事實上林延潮知大家并不想這么著急開始重修,因為很多典章憲綱都沒有看全。
林延潮三人不用說,幾名檢討也是萬歷五年的庶吉士,三年考滿留館,都沒有修纂的經驗。但蕭良有答允了,他們總不能拆臺。
接著陳思育就板起臉道:“既是如此,今日就開始重修之事,以占已是督起總修纂之事,至于其他修纂官每兩日編寫重修條例多少,都交至內堂由我親自過目。”
此言一出眾人也是暗暗叫苦,若是由蕭良有總督。那么蕭良有資歷不夠,大家肯定是不怕的,但陳思育卻是不一樣。
陳思育走后,林延潮回到案前,就聽到幾名修纂官在那低聲道:“孫修撰他們修了數年會典,都早已是手熟。眼下他們丟掉,交給我等重修,大家都是新手,初稿都未看熟,又更何況其他典籍?此事難矣。”
“我覺得最氣人的是,書成之日,≥≥,參與修纂官都能升一級,但修了多少怎么算,你修一百卷。算是修纂官,但修一卷,也算修纂官。會典緊修慢修,終有修成了一天,最后大家都能升遷一級,我等這么拼命作什么?”
“不是我等拼命,是蕭編修在光學士面前攬事,還夸下海口。”
聽了檢討的議論。陳思育為何找林延潮,蕭良有來修纂大明會典的事。也是明白了。
修纂大明會典,是眾翰林們雨露均沾的事,干多干少一個樣。資深翰林們,熬了幾年,結果稿子被張居正退回,都不愿意再干。
至于陳思育沒辦法。資深翰林不干了,只好新翰林來干了。蕭良有他們新入官場嘛,沖勁十足,修纂大明會典之事,又與他們利益相關。故而此事落在林延潮,蕭良有身上也是理所當然。
大明會典是張居正親手抓的事,他是要憑此會典留名后世的。可會典初稿交上去,結果張居正十分不滿意,親自批示要修纂的官員‘事必專任,乃可責成’。張居正的意思,就是實行層層問責制。
所以副總裁余有丁,許國被張居正訓斥了一頓,余有丁,許國二人針對大明會典的錯漏,擬定了一個重修凡例后,然后將陳思育訓斥了一頓,再令他重修。
一級壓一級下來,也不是陳思育,一心要坑林延潮和蕭良有。這件事就是燙山芋,就交蕭良有辦好了,就能連升兩級,辦不好就要背鍋。
蕭良有這人是爭強好勝了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林延潮不會因此拖他后腿。
就如這翰林院里,大家都去溜須拍馬了,那么實事誰來干?
早一日修成會典,自己也可升至中允,倒是蕭良有之前懷疑自己不肯盡力。
有了陳思育監督,眾翰林都開始賣力干活,而蕭良有為總修纂,自是按照重修凡例逐條對修纂官分配。稍后太仆寺,光祿寺,工部等部的催纂官前來,送上各衙門新造的行事見例,以及造表文冊。
大明會典是以官統事,以官署為綱目,分門記載,所以每個衙門都要有催纂官,來配合翰林院重修大明會典。
而林延潮分配到的正是他不擅長的典章這一塊。兩要重修五個條例,分別是天子巡狩,親征,論功行賞儀,獻俘,宣捷。
其他同僚分配到事,都是比照一條條條例去各本典籍里查,依照典籍比對后,對條例進行重修增補,并注引出出處。在眾人中,蕭良有有這些史籍,典章,律例的底子,故而查起條例來特別快。
而林延潮之前全部功夫都是放在經學上,對于史籍雖有涉獵,但談不上精熟,至于典章,律例也是對本朝有了解,對于前朝的就遜色許多了。
這一塊林延潮不擅長,于是他就列了一個目錄讓黃燦去將諸司職掌皇明祖巡,大明令,大明集禮,洪武禮制,禮儀定式,稽古定制,孝慈錄教民榜文,軍法定律,憲綱等書借來。
然后這些書就猶如小山一般堆在林延潮的案頭。
一旁的檢討看了這一幕,對林延潮笑著道:“林修撰,典章之事最是繁瑣啊!你恐怕要能者多勞了。”
林延潮笑著道:“無妨,我多費些功夫就是。”
至于蕭良有已是寫好了兩三條條例,此刻對蕭良有,林延潮既不會幫他也不害他,做好自己份內之事就可以了。至于蕭良有最后能不能辦成,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于是林延潮捧起桌上的書讀了起來。
林延潮看書不快,無法一目十行,別的翰林都是讀書達人,對他們而言速讀完一本書如喝水吃飯般容易。相對下林延潮才看了不到他們三分之一。
但是這些翰林們不如林延潮的是,他們速讀完一遍記不住,而對于林延潮而言,通讀一遍也就是相當背誦一遍了。
翰林院的檢討廳內,陽光正好灑落在窗邊,窗外微風習習。
廳內書卷翻動聲此起彼伏,翰林們都是埋頭伏案,不是在桌案前,奮筆疾書,就是在從書頁里一行一行地搜索著。
眾人之中,唯獨林延潮雙手捧著書,依著椅旁,讀的是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