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育是湖廣武陵人,而蕭良有是湖廣漢陽人,他們是老鄉。
林延潮頓時心想,好了你個陳學士,這顯然分明是要提拔同鄉啊哈。為何說陳思育提拔老鄉?坊局,是詹事府屬下的左、右春坊和司經局的合稱。
要知道翰林院里升遷很慢,掌院學士也才正五品,而這掌院學士已是多年不設了,一般都是侍讀學士掌院事,而侍讀學士不過從五品而已。所以在翰林院內按序升遷很慢,要想官位升遷,就必須借助詹事府這跳板。
詹事府就是東宮屬僚,現在天子還沒有子嗣,故而東宮無從談起。詹事府就是混履歷的地方,比如陳思育就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從五品)兼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故而位列緋袍大員。
而以林延潮而言,要按序升遷,就是擔任翰林院修撰九年后考滿。然后升詹事府某(左右)春坊的某(左右)中允(正六品),再等翰林院侍讀,侍講有無空缺,得以補入,總之品秩先升至正六品再說。
至于蕭良有這編修(正七品),升一級只是修撰,而陳思育這么說,就是給他開了綠燈,直接入坊局升為中允,等于連升兩級。
但是這不能說破壞官場規矩,只能說破格提拔。
相較起來,林延潮就沒辦法,自己就算表現得再出色,但官員升遷就是有一道卡在那。自己修撰(從六品)升兩級,就是侍讀,侍講學士(從五品)那范疇,要跨過侍讀,侍講(講官),從史官成為學士那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升中允。
蕭良有聽了后,頓時一副感激涕零地樣子道:“多謝光學士。”
陳思育點點頭道:“本學士處事一貫公允,必不會讓用心辦事的人吃虧。也不會讓無所事事的人得意。需知道翰林院不是讀書喝茶消磨光陰的地方。”
說到這里,陳思育嫌棄地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交代了幾句修大明會典之事,顯然是將重任托在蕭良有身上。
從玉堂走出來時,蕭良有是意氣奮發,躊躇滿志。而林延潮卻與前來時,臉色一樣,張懋修對此事則是一點也不上心。
林延潮正要回檢討廳,聽身后蕭良有叫住。
“以占兄有何指教?”林延潮停下腳步。
蕭良有拱手道:“沒料到,宗海竟將修撰大典之事讓給愚兄。實是令愚兄感激。”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能者,當讓賢,在下力有未逮,當然是要以占兄這樣的能者為之了。”
蕭良有笑著道:“宗海客氣了,不過重修大典之事,光學士交給我們三人,愚兄只是帶個頭罷了,請宗海到時一定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啊!”
哈啊,有完沒完。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
這修成大典最大的好處,是他蕭良有的。至于林延潮又何必盡力。這就是蕭良有心底話。
蕭良有這么說,明擺的就是擔心修大明會典時,自己會拖他后腿,推諉事情,盡數推脫給他,不肯用心辦事。
林延潮也不想解釋什么,人家愛怎么想怎么想好了,淡淡地道:“以占兄誤會了,份內之事,在下不會推脫的。”
蕭良有聽林延潮這么說。也覺得方才說法有些太露骨了,當下笑著道:“宗海真君子也,明日放衙后,愚兄請你與惟時一并去悅翠樓喝酒。咱們三人不僅是同榜,還是同咨,更應該親近一番。”
蕭良有也真有錢去悅翠樓這等銷金窩,這可是一頓飯花掉咱們翰林三個月俸祿的地方。
林延潮拒絕:“明日在下還有要事,改日吧!”
蕭良有勉強地道:“也好,也好。”
三人各懷心思回到檢討廳。黃鳳翔來找林延潮問:“光學士與你們安排什么?”
林延潮道:“是重修大明會典。”
黃鳳翔笑著道:“果然不出所料,光學士果真是將重修大典之事交給你們了。”
“鳳鳴兄,莫非其中有什么門道?”林延潮問道。
黃鳳翔搖了搖頭道:“一時也說不清,只是每個官衙都有每個官衙的是是非非,翰林院在外人看起來是極為清貴之地,但也未必是如此,這里的水深著呢。我現在與你說太多,反是是消磨了你的志氣,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聽黃鳳翔這一番話,林延潮感激道:“多謝鳳鳴兄指點了,明日放衙去酒樓喝酒吧!”
黃鳳翔笑著道:“好啊,榮幸之至。對了,你入京可有住處,翰林院里雖有官舍,但都太簡陋了,不過我在工部那有熟人,可托他給你找一個住處。”
林延潮拱手道:“多謝鳳鳴兄,我已有住處。”
“那就好了。”
當日放衙后,林延潮先赴了文選司郎中盧維禎酒宴,然后回府。
會館里來客極多,都是聽聞林延潮三元及第后聞風而來,然后拖會館掌柜給林延潮引薦。
“見過翰林老爺,這位是省城的吳大老板,家里的錢多跟大海趟過的一樣。”
“幸會,幸會。”
“在京可有住處?我在大時雍坊有一處三進的宅邸,正配得上翰林老爺的身份啊。”
林延潮還未開口,一旁的掌柜就翹起大拇指道:“大時雍坊真好地方啊!地勢高,雨天不潮,地方清潔啊!大老爺要不要去看看?”
林延潮笑著道:“多謝吳老板,我自有去處。”
這邊剛說完,那邊又上來對林延潮點頭哈腰地道:“翰林大老爺,我們是南熏坊尤家巷尤記錢莊的伙計,敢問你在京手頭可寬裕否,是否需銀兩在身,以備不時之需。”
林延潮想了下道:“那倒是要的,不知貴莊如何借法?本息多少?何時還清。”
那伙計笑著道:“何時還清,隨翰林大老爺高興,至于本息多少,您來定。”
林延潮聽了頓時啞然:“這不好吧!”
掌柜在一旁與林延潮道:“大老爺,京官一貫缺用度的,有些職位更是撈不到油水,舉家借債的都有,有句話道,老書生窮翰林,沒有炭敬冰敬這些來路,你若是不借些錢來花銷,將來官場上應酬如何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