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浣對孟涪,絕對是真愛啊!
聽了孟浣的請求之后,楊守文并不奇怪,只是在心里面暗自感慨。
事實上,孟浣從他殺了孟凱的那一刻起,已經注定了與仕途絕緣。不說別的,一旦這弒父的消息傳出去,別說孟浣死無葬身之地,就連楊守文,都說不得受到牽累。
這一點,孟浣心里也非常清楚。
飛烏蠻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已經不再重要。
從他母親被殺的那一天開始,孟浣其實與飛烏蠻已經一刀兩斷。
他從不把自己看作飛烏蠻人;同樣的,飛烏蠻人也未必把他當作族人。所有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孟涪。因為他沒了前程,但卻希望自己的弟弟,親兄弟能有一個前程。
為此,他可以拋棄一切!
楊守文目光古怪,看著孟浣,久久不語。
“你想好了?”
孟浣坦然道:“早就想好了……其實,在負荊請罪的那一刻,我已經想的非常清楚。
只是突然間,有些事情煩擾了我,所以才會如此狼狽。”
楊守文沉吟片刻,點頭道:“好,那我保你兄弟一個前程……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前往普慈,向敬公提出要求。朝廷而今重開西南典客署,敬公將會處理各蠻部之關系。由他斟酌,而后向朝廷奏報……對了,你想要為你兄弟,要個什么官職?”
孟浣笑了,輕聲道:“我不希望十二再回私镕山。
鬧出這么一攤子事情,如果他們回去,怕是普州、梓州和遂州三地都不會安穩了。
我想要……”
孟浣站起身,走到了大堂上的地圖前,用手輕輕點指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我想要這個地方,供飛烏蠻人落腳……同時,我希望朝廷可在這里開設羈縻州,讓小十二做個縣令足矣。他的才干,不足以做太大官職,有個縣令對他已是極限。”
楊守文繞過了帥案,走到地圖前。
他看著孟浣手指的位置,眸光一凝,輕聲道:“這個地方,好像是一片不毛之地啊。”
“不毛之地挺好,至少過得安穩些,沒有人窺覷。”
楊守文沒有接話,只帶著古怪的笑容看著孟浣。
從地圖上來看,孟浣所要的地方屬于瀘州所治,是一塊夷地,荒涼而偏僻。
如果從楊守文的角度來看,飛烏蠻定居這里倒也簡單,不需費太多精神。可這地方若是孟浣所指定,楊守文就必須要考慮周詳。他不相信,以孟浣對孟涪的真愛,會選一處不毛之地?他既然選定這里,那么一定有他的想法,說不定是個便宜。
被楊守文看的有些不太自然,孟浣咳嗽兩聲,無奈的一聲嘆息。
“好吧,我承認。
這個地方,古稱藺亭,確是一處不毛之地,但是又居住有許多蠻人,大約有三四萬之多。那些蠻部,大都規模不大,大部落有幾千人,小部落幾百人,根本不成氣候。
但是這個地方,卻是一塊寶地。
他毗鄰赤水、習水,水草豐茂,氣候溫暖,土地肥沃。同時,這里也是通往黔北的一處要地……如今黔北還是不毛之地,但我相信,楊君此次征伐,勢必會將之開發。如此一來,蘭亭就會成為劍南道和嶺南道必經之所,日后一定會熱鬧起來。
小十二他們若能在這里落腳,絕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至少他們不必再入以前那樣住在私镕山里,藺亭會比私镕山強百倍,大家也能過得舒服許多。”
楊守文聽完了孟浣的解釋,目光再次轉移到地圖上。
從地圖上,他還無法看出孟浣所形容的那些情況,但他卻相信,孟浣一定親自看過。
“可是你也說了,這里諸多蠻部。
你們遷移過去,會不會造成沖突呢?”
孟浣則眸光一冷,輕聲道:“很快就沒有許多蠻部了。”
“什么意思?”
“和蠻人如今盤踞曲江,乘勢北上。
從曲江北上瀘川,路途遙遠,更需要穿越不毛之地。
趙師立并非無能之輩,絕不會任由叛軍打到汶江再行決戰之事。那樣一來,會有諸多城池被毀,至少十萬百姓流離失所。趙師立承受不得這損失,更不會容忍叛軍兵臨城下。
如此,他一定會在瀘川以南,尋找和叛軍決戰之地。
我考慮過,如果他要和叛軍決戰,那么最佳的戰場,就是藺亭……楊君請看,這藺亭側依安樂水,背靠猿山、來猿和順州三縣。過了這里,向西北二百里是都寧……最重要的是,這里地勢平緩,適合大規模作戰,這正好發揮出官軍的兵械之利。
楊君想一想,如此一場大戰結束之后,那些個蠻部,還能幸存多少呢?”
楊守文聽完了孟浣的分析,不禁咧嘴,苦笑連連。
“孟浣,你這一計,端地毒辣。”
孟浣卻搖頭道:“楊君此言差矣,此事與我有何關系?
怪只怪和蠻人野心太大,才造成如此災難。若非和蠻人造反,瀘州便不會陷入戰火中,而這藺亭更不會受此兵禍。我不過是順勢而為,想要為飛烏蠻尋一棲身之地。”
孟浣這一番話,說的好有道理。
至少楊守文無力反駁,也不想為此事和他辯論。
沒錯,這件事和孟浣還真就扯不上關系。別說是趙師立,若換做楊守文,恐怕也會選擇那藺亭作為戰場。原因無他,僅瀘川附近,就設有四縣。四縣加起來,十萬人口,再加上四縣以南的兩座縣城,一旦戰火燃燒,十余萬百姓必將利利時所。
而那時候,瀘川作為首府,少不得要承受巨大壓力。
所以趙師立絕不會選擇瀘川為決戰之地,那么倒霉遭殃的,怕只有那藺亭一地了……
想到這里,楊守文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他話鋒突然又一轉,沉聲道:“既然如此,你剛才說有良策為我分憂,又是什么良策呢?”
孟浣咧嘴笑道:“楊君所憂慮者,無非城外數千俘虜。
這些家伙與官軍相比,的確不堪一擊……可是他們卻有一個官軍比不上的本領。”
“哦?”
“飛烏蠻人,生于山嶺之中,穿山越嶺如履平地。
楊君可曾聽說過無當飛軍嗎?想當年諸葛武侯平定南蠻之后,用蠻人組建起一支精兵,名曰無當。今叛軍北上,需穿越不毛。楊君何不把這些飛烏蠻人組織起來,翻越六盤至起背后,燒了他們的糧草,斷絕他們的退路,叛軍到時便不戰自敗。”
楊守文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順著孟浣手指在地圖上的移動,腦海中便浮現出了一條行軍路線。
“你又知道,他們糧食會存放何處?
叛軍有備而來,當然清楚這行軍艱苦,怎可能不防備好輜重糧草?”
“千里不毛,適合屯糧之地不多。”孟浣盯著地圖,良久后眸光一凝,輕輕點著地圖上的一處位置。
“竹子嶺,必然是在竹子嶺。
這里是叛軍必經之路,且沿途有充足水源,更能夠避開瘴氣……這個時節,也正是瘴氣最重的時候。可以行軍的路線不多,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們會在這里屯糧。”
楊守文沉默了!
片刻,他也不管孟浣身上的異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老六,你知道嗎?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你這種人,放出去了便是禍害,留在身邊也很危險。我真想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你日后給我惹麻煩。如果不是你剛才露了軟肋,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孟浣的軟肋是什么?
就是孟涪!
很明顯,他來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了。
他要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否則似他這樣的人,誰又敢放心留在身邊?
這是個聰明,且知道輕重的人。
如果在他獻策之前,沒有主動把弱點暴露出來的話,楊守文說不定已經喚來刀斧手。
至于那弱點是真是假?
就需要自行判斷。至少在楊守文看來,孟浣對孟涪絕對是真愛,更沒有半點虛假……
“對了,從今以后,你別叫孟浣了,改個名字吧。”
“還請楊君賜名。”
“我聽你言語間,對武侯無比敬重,不如便改姓諸吧,就叫諸歡,歡樂的歡,你看如何?”
“多謝楊君賜名。”
孟浣不似漢人,對姓氏極為看重。
說起來,他姓孟,可那個‘孟’又是怎么來的,估計連他老子孟凱都不太清楚。
所以,他對楊守文的改名之事,并不抵觸。
能夠和諸葛武侯扯上關系,他反而更加開心……
“那你覺得,誰領兵前去合適?”
孟浣……如今應該喚作諸歡。他想了想,輕聲道:“此人需膽大,且精于兵事,身手矯健而強壯,
我倒是有一個人想要推薦,不知阿郎敢不敢用?”
諸歡很聰明,在楊守文給他改名后,便立刻改變了稱呼。
“誰?”
“龍臺鎮校尉,王君毚。”
王君毚?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輕聲道:“你真以為,他合適嗎?”
“除此人之外,別無他人。”
楊守文對王君毚倒是有一些了解。
想當初孟沅六百叛軍襲擊龍臺鎮,這王君毚帶著一二百人就敢沖鋒,更斬殺百余人。從這一點而言,王君毚的身手絕對不差,而且膽子也大,頭腦也非常清楚……
“如此,我問問王君毚,看他敢不敢做這件事。
你這些日子,看起來也不是虛度光陰,居然能看出王君毚是個人才,真個出乎我意料。”
“哈,我雖渾噩,卻并非阿癡。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觀察王君毚此人……我觀阿郎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何不將之招攬?”
“哈哈哈,你可真是……”
楊守文突然捂著鼻子,退后兩步,一臉嫌棄之色。
“你有功夫去看人,不如先去洗漱一下……你這一身的味兒,簡直餿了!”
諸歡一怔,旋即醒悟過來,也不禁笑了。
他也不啰唆,朝楊守文一拱手,便轉身離去,端地瀟灑。
看著他走出大堂,楊守文不禁又是一聲感嘆。
他旋即沖著大堂外喝道:“來人,立刻把王君毚王校尉喊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兩千多俘虜,在第三天的凌晨時分悄然離開龍臺鎮。
隨同這兩千多俘虜一起離開的,還有諸歡和王君毚兩人。他們走的悄無聲息,甚至連駐守龍臺鎮的守軍都未曾發現。至于他們究竟去了何處,只有楊守文一人知曉。
“你就那么相信他?”
明秀和楊守文一起,策馬于龍臺鎮外。
“我不是相信他,而是我想知道,那孟涪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此話怎講?”
“如果他真的愛惜孟涪,一定會把此事做的妥妥當當,以求我在安排孟涪的事情上盡力。
日后,我要帶他去洛陽。
如果不弄明白他的心思,又如何用他?”
說完,楊守文道:“其實,以他的聰明,又怎能不知道?
他對孟涪有多關心,就會使多大的本事……我覺得,他這一次,會試出來全身解數。”
明秀,笑了!
他手指著楊守文,哈哈大笑起來。
“青之,你變了。”
楊守文則微微一笑,道:“是啊,我變了!”
不變又能如何?他接下來要去面對的,怕是比那些和蠻人陰險百倍,也強大百倍的對手。
如果不去改變,又如何在接下來的對局中生存呢?
楊守文想到這里,不禁露出苦澀的笑容。
本來,他是想騎馬散心,可是被明秀這么一說,卻突然間意興闌珊。
“咱們回去吧,張脩傳信來,說是大隊人馬將會在正午時分抵達縣城。咱們也該早作準備,加上那些叛軍的話,可是有六七千人之多。龍臺鎮,終究還是小了些。”
想當年,楊素開設龍臺的時候,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這里會大軍云集?
張脩的兵馬抵達之后,便只等鮮于士簡的消息。
之后,楊守文就要率部開拔,前去瀘川和趙師立匯合。到那時候,他又將面臨一場怎樣的大戰呢?楊守文現在也說不清楚,不過他卻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必然不會輕松。
至正午時分,張脩的前鋒大軍出現在地平線。
楊守文看著那迎風招展的旌旗,心里卻產生出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清楚的興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