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內侍躬身而行,小碎步步幅雖然不大,卻速度奇快。
他沖到了奉先寺的高臺上,匍匐在地。
聲音里,帶著一絲絲難以抑制的興吅奮,他大聲道:“啟稟圣人,箭試已全部結束,共三十八人過關。”
武則天聞聽,蛾眉一蹙。
“只有三十八人?”
這個數字,的確不是很多。
按照武則天的想法,通過箭試,參加馬槍混戰,至少應該有五十人才是。
難道說,這一次舉子的素質這么差嗎?能夠進入馬槍決戰的舉子,連五十個都達不到?
心里,頓時有些不快。
“回稟圣人,非是舉子不強,而是自三三三號舉子,征事郎楊守文之后,有不少舉子中途退出。”
“哦?”
武則天站起來,沉聲喝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回稟圣人,那楊守文在箭試一輪,二十六矢二十六中,以滿六合而順利過關。
那二十六矢,箭箭貫穿靶心,令舉子們心生畏懼。以至于之后不少舉子箭試都失了水準,還有一些舉子決定退出。現箭試已經全部完成,故而只有三十八人。”
李裹兒在一旁聽完,眼睛頓時亮了。
“你剛才說,楊守文二十六矢二十六中,滿六合?”
“正是。”
李裹兒的臉上,頓時笑容燦爛。
而武則天則蹙眉沉思,半晌后突然道:“把楊守文射中的箭靶取來。”
“喏!”
待內侍退下,李裹兒上前道:“祖母,有什么問題嗎?”
武則天輕輕揉了揉李裹兒的小腦瓜,一雙鳳目微合,眼中閃過了一抹冷意。
她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何處不對勁。所以,她決定親自看看箭靶,說不定能看出一些端倪。
“裹兒不用擔心,朕只是覺得,有些古怪。”
“古怪?”
沒等李裹兒再開口,武則天已經下旨:“傳朕旨意,宣左奉宸衛大將軍李元芳過來。”
“宣左奉宸衛大將軍李元芳覲見!”
高臺下,立刻響起了內侍那尖亢的聲音。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一人匆匆走上高臺。
與此同時,二十六名千騎衛士,一人扛著一個箭靶從奉先寺外面走進來,魚貫登上高臺。
這一場面,頓時令高臺左右蓬廬里的文武百官大吃一驚。
“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啊。”
“這怎么把箭靶抬進來了?”
太平公主和太吅子李顯、相王李旦坐在一個蓬廬里,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有些好奇。
“明玉,發生了什么狀況?”
在太平公主身后的青年聞聽,連忙躬身回答道:“公主,剛才我已經派人打聽了,箭矢已經結束,而且還出現了二十六矢二十六中,以滿六合過關的驕人記錄。”
“滿六合過關?”
一旁相王李旦,頓時大吃一驚。
相比之下,李顯的反應就有些慢了。
他低聲冇向坐在身后的一個少年問道:“三郎,滿六合很難嗎?”
那少年,正是李顯的三兒子李重俊。他并非韋氏所出,所以在家中地位自然不高。不過,李重俊性情果敢,而且頗有勇力,所以李顯對他,倒也還算是寵愛。
今日李重潤因為有公務在身,所以就找了李重俊相伴。
李重俊聽到‘滿六合’三字后,也是一驚。
他連忙解釋道:“父王,滿六合就是例無虛發,箭箭中靶。
若平日里演練,孩兒也可以做到。但是在這種場合中,想要真正做到滿六合,卻極為困難。”
然后,他把這箭試的難度向李顯解說了一遍,李顯也是嘖嘖稱贊。
“穆明玉,可知道是何人滿六合?”
“回稟太吅子,滿六合者,便是那征事郎,楊守文。”
“青之居然能做到例無虛發嗎?”
李顯聽聞,只覺得震驚,倒是沒有其他的想法。
倒是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心里一動,兩人各懷心思,不約而同露出了沉思之色。
而站在太平公主身后的穆明玉,則嘴角微微一翹,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我知道你很厲害,可你就算是滿六合,接下來的馬槍混戰,我也定要你命喪黃泉。
他心里嘀咕,臉上依舊帶著笑意。
與此同時,在對面的蓬廬中,武三思冷汗淋漓。
他看著身前的小校,拱手道:“請薛大將軍,他這份情意,本王會記在心里。”
高臺上,李裹兒緊張看著正在檢查箭靶的李元芳,小心臟砰砰跳的厲害。
“元芳,看出什么了沒有?”
隨著李元芳直起腰桿,武則天沉聲問道。
李元芳躬身一揖道:“啟稟圣人,這應該不是應試弓矢。”
“哦?”
“應試弓矢,雖是一石半的硬弓,但絕達不到這種效果。
臣方才仔細檢查,楊青之所用的弓矢,應當在三石以上,而且距離至少要在兩百五十步開外。能達到這種效果的弓矢,據臣所知,似乎只有當年薛公所制神臂弓方能做到。不過,這神臂弓一直放在玉郎君身邊,前兩日臣與玉郎君飲酒,還見過那神臂弓。當時玉郎君還頗有些遺憾說,此弓自薛公之后,明珠蒙塵了。”
箭試舉子所用的弓矢,全都是考場發放。
這也是為了考驗舉子的箭術水準……要知道,使用自己的弓矢,和臨時得來的弓矢,感覺完全不同。
武則天就是擔心,有人從中作弊。
“神臂弓?”她聞聽一怔,道:“朕倒是聽說過。不過,那神臂弓既然是五郎傳家之寶,何以會落在楊守文手中?牛仙童,你把楊守文箭試的過程與朕詳細說來。”
若楊守文在這里,一定能認出,此刻在高臺上的內侍,正是之前在銅馬陌,他曾得罪過的牛仙童。
牛仙童連忙道:“回稟圣人,奴婢已經打聽清楚。
據說,是那楊守文驕橫跋扈,在箭試時,連斷五張弓,并嘲笑薛大將軍說,豹韜衛內連一張好弓都沒有。也正因此,薛大將軍非常憤怒,所以把神臂弓給他使用。
奴婢以為,楊守文箭術雖高明,但是太過狂妄了……”
“你胡說!”
李裹兒聞聽,勃然大怒。
她指著牛仙童道:“征事郎為人敦厚,待人謙卑。
似賀知章、張說、蘇颋這些名士,莫不稱贊他為謫仙人,何來你這狗奴污蔑?”
“裹兒,閉嘴。”
武則天厲聲喝止了李裹兒,目光在牛仙童身上掃了一眼。
那一眼,雖然短暫,卻讓牛仙童心中咯噔一下,頓時冷汗直流。
好在,武則天并未對他有太多關注,而是把目光再次轉移到了李元芳的身上。
“元芳,你怎么看?”
李元芳眉頭一蹙,沉吟片刻后道:“征事郎此人,我接觸不多。
不過從當初在昌平時的情況來看,他倒是個驕傲之人,而且頗重情義。要說他驕傲,臣相信。但若說他狂妄,臣卻不覺得。之前他連斷五張弓,想必是有他的原因。但既然玉郎君沒有奏報,想來也不是很嚴重,應該不會影響到此次恩科。
據臣所知,玉郎君一家和楊守文交情深厚。
楊守文只是斷弓而未聲張,玉郎君則選擇了大事化小,恐怕就是為了不影響恩科。冇”
武則天頷首,復又坐下。
她目光在牛仙童身上一掃,突然開口道:“牛仙童,朕看你這眼光也不是太好,已不適合繼續留在司宮臺司職,著牛仙童轉為內仆局雜畜典直,即刻前往報到。”
牛仙童聞聽,臉色頓時慘白。
那內仆局雜畜典直,說白了就是一個看管家畜的小官,在內侍省可謂是最低等的職務。
這倒也罷了,牛仙童還發現李裹兒正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剛才如實稟報就是,偏自作聰明的多那兩句嘴作甚?
現在倒好,不但被貶了官,更得罪了安樂公主!
牛仙童有一種預感,他接下來在內仆局的日子,肯定會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