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李顯雖然是河北道大元帥,但實際上只是個掛名,并未參與其中。李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洛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他想要了解河北戰局的唯一途徑,就只有從狄仁杰那邊遞來的奏疏。如果狄仁杰都沒看過這份奏疏的話,李顯也不可能。
“太子,你起來吧。”
武則天的聲音,柔和許多。
李顯戰戰兢兢起身,那懦弱的模樣,卻讓武則天微微蹙眉。
這種模樣,又怎說得帝王氣概?她不喜歡李顯的這個樣子,但同時心里又很清楚,也唯有這樣的李顯,才是最佳的繼承者。李顯或許沒有雄才大略,或許算不上什么明主,但他有一樣是武則天看重的,那就是委任寬和,性子非常的柔和。
這樣的李顯,在武則天有朝一日還政后,武家才可以得以保存。
相比之下,相王李旦也很寬厚,但是在武則天眼中,李旦的寬厚背后,確是心機頗深。
她不敢保證,她死之后,李旦登基會饒過武家。
這也是李旦乃至改姓留在神都,陪伴武則天八年,到最后仍舊是選擇了李顯的原因。
“如此說來,眾卿都不知此事?”
“圣人明鑒。”
武則天輕輕點頭,臉色稍霽。
“既然如此,那就責太子徹查此事。
另,傳朕旨意,昌平縣尉楊承烈忠勇剛直,遷幽州司馬之職。為正七品上;其子楊守文文采出眾,武藝高強,更兼秉性忠厚。朕特封為御悔校尉,為從八品上。”
唐代的官制,分為職事官和散官兩種。
散官有文武散官構成。被稱之為散位從屬于個人的結位,故而也稱之為‘本品’。
在唐代,本品和職事官是兩分另立。
職事官隨才錄用,遷徙不定;本品則依靠‘勞考’而穩步上升。
所以,職事官必有散位,而散位卻未必會有職事。說穿了這就是一個頭銜和榮耀。
這御悔校尉就是個武散官,若入軍中,與折沖府旅帥相當。
一般而言,得散位者,大都是憑借門蔭結品。楊守文原本只是個白身。卻一躍成為從八品上的武散官。換做普通人的話,說不得會為這么一個職務而感到雀躍。
武則天治下,素來一言九鼎。
眾人或許有人心懷不滿,但是又無可奈何。
“朕有些累了,眾卿退下吧。”
狄仁杰等人連忙躬身往外走,可就在狄仁杰要邁出紫辰閣的門檻時,卻聽得身后傳來武則天的聲音道:“懷英,你留下。”
他一愣。忙轉身過來。
這時候,武則天已經轉過了鳳案。
她邁步走下臺階,來到了門口。
有宮娥取來一件斗篷劈在她身上。她這才邁步走出紫辰閣。
“開春以來,懷英身體多次抱病,朕心中非常掛念。
有幾次準備去探望懷英,可卻因種種緣故,最后不得成行。今日驚蟄,御花園里的桃花。想必也發芽了,懷英陪朕走走。說說話,讓朕這心里也能夠輕松一些。”
“圣人所請。老臣之幸也。”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紫辰閣的長廊緩步而行。
“那斬啜,近來可有動靜?”
“據細作回報,斬啜返回黑沙城后,接連吞并數個部落,實力大增。圣人此前調張仁亶前往并州,是一個很好的對策。張仁亶才干出眾,而且性情剛毅,必能在并州做出一番事來。只是,斬啜在塞北實力日間增長,還需早些有應對之策。”
“朕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
武則天嘆了口氣,輕聲道:“懷英隨朕多年,當知朕所憂慮何事。
外面謠言,朕是牝雞司晨,根本不足以重現太宗之雄武之姿。可懷英應該明白,非是朕不愿,實文武不愿配合。如去年河北道之戰,若無有人暗中之勢,突厥焉能勢如破竹,攻城略地?還有萬歲通天元年,朕不相信百萬雄兵陳于河北,卻被區區十數萬契丹人打得丟盔棄甲?呵呵,朕不傻,朕這心里面,都清楚的很。”
說到這里,武則天不由得咬牙切齒。
狄仁杰感到了一絲寒意,連忙道:“圣人所言不過揣測,以老臣所見,文武百官都還算盡心。”
“還算嗎?”
武則天的聲音里,透著悲涼。
“懷英,連你都不愿與朕說實話了?”
“老臣……”
武則天擺擺手,停下腳步。
“前幾日,梁王找到朕,說是想要與太子結親。
他欲以繼魏王迎娶永泰郡主,以其子高陽郡王迎娶安樂郡主,不知懷英怎么看呢?”
“這,此乃圣人家事,老臣不敢多言。”
“懷英,朕只是想與你拉拉家常話,你何必如此拘謹?”
繼魏王名叫武延基,是武承嗣的兒子。武承嗣原本是魏王,他死后,武延基襲承。只是,武則天很不喜歡他的名字,于是就讓他改為繼魏王;而高陽郡王名叫武崇訓,是武三思的次子。
狄仁杰怎不知道武則天心里在擔心什么?
他沉吟一下,輕聲道:“老臣以為,這兩樁親事極好。”
“嗯,朕也問過太子,他對此也沒有反對。所以朕覺得,等春暖花開之后,請懷英你代為做媒,成全這兩樁婚事,你看如何?”
狄仁杰笑了,“此事,老臣責無旁貸。”
武則天的臉色頓時好了很多,她扭頭笑道:“朕就知道,懷英你一定明白朕的心意。”
她說完,邁步向前走。
就在這時候,就見從遠處急匆匆跑來兩個樣貌極為俊美的青年。
前方的侍衛和太監對這兩人并未阻攔,甚至還讓開了道路。兩個青年來到武則天面前,便一臉關切之色道:“圣人,這么大的風雨,怎么還在外面走動?若生了病,豈不是讓我們心疼死?方才五哥還說譜了新曲,要為圣人吹奏一番,請圣人評鑒。”
“五郎,又譜了曲子嗎?”
“呵呵,六郎還為此專門編了舞呢。”
“那朕定要好生欣賞。”
不知不覺中,武則天和狄仁杰已經拉開了距離。
那兩個青年分立左右,更阻絕了狄仁杰和武則天之間的交談。
“懷英,今天就到這里吧。
那件事就拜托你,有所決定之時,告訴朕就好。”
武則天倒是沒有忘了狄仁杰,只是她此刻,心已經不在這里。
看著武則天漸行漸遠的身影,狄仁杰輕嘆一聲,臉上更隨之浮現出了落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