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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辯論大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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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一個盧開明,竟然跟我玩這一招,連自己的家族都不顧了,真是可惡。

  崔有渝微微皺眉,他知道局勢對他們已經很不利了,不是盧開明這一番話多么難以反駁,而是在于這評委團的成員多半都是士兵出身,也就是窮人,不用想也知道,盧開明主張有教無類的思想,很符合這些評委團成員心中所想,如果讓他們選擇的話,他們當然不會贊成教育的界限在于貧富貴賤,他們肯定是靠向盧開明那邊。

  要知道盧家可是當今世上最頂級的家族,可謂是貴族中的貴族,你作為一個貴族子弟,怎能去幫庶族說話了。

  想到這里,他不禁惱怒瞥了眼韓藝,就這廝讓貴族內冇斗,卻讓庶族來做評判,真是太狡猾了。

  年幼的盧開明目光四處瞟動了幾下,見不少大臣都在點頭,包括李治和長孫無忌,心中一喜,悄悄坐下來,臉上帶有幾分狡黠的意味,頗顯得意。不得不說一句,他這一招的確夠陰的,殊不知他把自己的家族都給賣了。

  但是這也不能怪他,一來,他年紀比較輕,考慮的不會太深奧,二來,他從小就被家人和朋友視作病人看待,這讓他心里非常郁悶,他想證明自己,不管是文也好,武也罷,他要證明自己是一個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都要優秀,他這一次是太想贏了,以至于他忽略了很多東西,他的這一番言冇論,有些是早就準備好的,但是有些卻是臨時想出來的。

  韓藝終于找到機會敲響了木捶,道:“正方,你們可以派出代表答辯了。”

  崔有渝一怔,收回目光來,又左右看了看,見自己這邊不少人都在冥思苦想,微一沉吟,起身道:“反方總是拿有教無類來反駁,但是我認為有教無類恰恰就證明我方觀點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論據。”

  眾人聽得一怔,包括李治、長孫無忌他們都好奇的看向崔有渝,這兩句擺明就是自相矛盾,怎么又成了正方的重要論據呢?

  幾乎所有人都沒想明白。

  崔有渝自信一笑,道:“各位,你們不要忘記,除了有教無類外,孔圣人還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教育思想,那就是因材施教,前面有人說過,每個人的天資不同,但是天資不同,不能代表智愚,副督察有句話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因材施教就是因此而出,讓人能夠揚長避短。教士兵兵法,可以嗎?可以。但適合嗎?我看就不見得了,士兵就是要擅長上陣殺敵,你偏偏要他去當一個謀士,如果天下都是謀士,那誰去上陣殺敵,可謂是誤人害己。教農夫君子之道,可以嗎?可以。但合適嗎?未必,畢竟種田可不需要君子之道。

  有教無類,這話沒錯,人人皆可教,但是教什么呢?那就得因材施教了。教農夫如冇冇何種田,教織女如何織布,這其實都是教化,不見得一定要教圣人之言,亦或者四書五經。而我方的觀點,是要證明詩樂禮等這一類的學問,是否一定要教?我覺得沒有必要,孔圣人也不可能覺得一定要教,如果人人都去讀圣賢書,那誰來種田,如果人人都去打仗,那誰來種田,沒有糧食,連活都活不下去,到時國家必亡也。孔圣人的意思,有讀書天賦的,就讓他去讀書,沒有讀書天賦的,就讓他們去干別的,不一定就非得讓他們都明白這些個道理。告訴他們怎么去做,同樣是教,不是非得告訴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才是教,所以有教無類并不能反駁我方的觀點。

  而且我方認為,這一句話中還蘊含著一個非常實際的道理,就是人盡其才,將天資不同的人放到適合他們的位置上,然后再因材施教,例如,太尉告訴尚書,為什么要怎么做,這是教,太尉告訴百姓你該怎么去做,這同樣也是教,區別就在于尚書與百姓身處在不同的位子上。當然,我還是要再重申一遍,天生我材必有用,農夫與尚書只是所為位子的不同,大家擅長的不同,尚書種田也一定不如農夫,沒有農夫種糧食,讀書人就會餓死,有道是,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孫,果然厲害。韓藝聽得暗自稱贊,尤其是這最后一句話,崔有渝不但要鞏固貴族的地位,還要贏得那些評判的好感,如果評判都是貴族,他不見得就會說后面那句話。

  崔有渝繼續說道:“那么又是否可教可不教呢?前面慕容舟航說了,你教他們一些道理,他們總會明白的,教了總比沒教要好,但真的是這樣嗎?我看也未必,因為這里面還存在著一個誤解,如果百姓的天資沒能達到理解某個道理的份上,但是他們又不是完全不理解,那么就可能會誤解成另一種意思,這可是非常危險的,思想的偏差可能會釀成大禍,好比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他們將后半句理解成為怎么獲取錢財都是有道理的,那此人可就非常危險。因此有些道理對于有些人而言,不教勝教,這才是孔圣人想要表達的思想。”

  “說得好!”

  “哈哈!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孫,果然是與眾不同,出類拔萃。”

  一干大臣紛紛叫好。

  李治聽得也是頻頻點頭,還向一旁的長孫無忌問道:“此子是?”

  長孫無忌道:“此子乃是北魏賢相崔浩的后人。”

  李治點頭道:“難怪,難怪。”

  崔有渝拱拱手,退了下去,真是收放自如。

  盧開明聽得眉頭緊鎖,絞盡腦汁想辦法反駁。同時反方的人都在撓頭苦想。

  但是崔有渝的這一番辯論,實在是有些無懈可擊,他既從每個字眼去分析,又提到了人類的生存法則,不可能大家都去種田,也不可能大家都去讀書,再到后來的國家興亡,最為令人嘆服的,就是他還掩蓋了貴族想要愚民,從而統治百姓的目的。

  很是士兵出身的聽得也點頭,我適合種田打仗,就算去讀書,也是浪費時間,而且我也不愛讀書,還不如就多花些精力將這種田打仗做好,人盡其才嗎。

  褚遂良見反方代表都低頭不語,微微笑道:“看來勝負已分。”

  李治等人也是點頭,他們也覺得反方很難在獲勝了。

  就在這時,韓藝眸光突然瞥向一人,這個人正是楊蒙浩。其實楊蒙浩早就在摩拳擦掌了,他一直在等,等得就是反方黔驢技窮,然后他再一個超級冇冇英雄的姿態閃亮登場,大舉反攻,一錘定音,這才是出風頭的最高境界。

  楊蒙浩見韓藝目光投來,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一手托著下巴道:“不對,不對,不對。”

  因為非常安靜,故此的他的聲音顯得非常響亮。

  大家尋聲看去,見出聲的是楊蒙浩,不禁雙目一凸,楊蒙浩是個什么人,吹牛大王呀,他能坐在對面,就已經是對反方的一種羞辱了。

  慕容舟航就道:“小蒙,你可別亂說話。”

  楊蒙浩可是欺騙韓藝的男人,演技不用說,仰著幼稚的臉道:“我沒有亂說,我只是覺得崔哥哥說得不對嗎。”

  他聲音不大,但是大家都聽見了。

  柳含鈺心念一冇動,冇要是楊蒙浩做代表的話,那么這一個回合勝負肯定見分曉,于是笑道:“小蒙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正方代表都是面帶促狹的笑意。

  慕容舟航不悅道:“小蒙,你瞎出什么聲。”

  楊蒙浩癟了癟嘴,委屈的想哭。

  這小子,當什么警冇察,跟我混,去當騙子啊!不對,我現在可是警冇察的二把手,這也算是跟我混啊!韓藝敲響木捶道:“反方,你們可以派代表出來論辯了。”

  大家面面相覷,但是無一人起身。

  李治可不了解楊蒙浩,甚至連名字都喊不出,好奇道:“方才不是有人說崔有渝說的不對嗎,既然如此,為何不出來辯論。”

  如果他知道楊蒙浩的性格,他肯定不會這么說。

  這皇帝開口,楊蒙浩不答也不行,而且反方也確實黔驢技窮了,而且楊蒙浩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借口,輸了就可以說是因為楊蒙浩瞎說,于是又熱情的讓楊蒙浩起身辯論。

  楊蒙浩心里明白的很,暗自不屑,怯怯的站起身來,道:“陛下,方才那話是小子說的。”

  李治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后生,心中略顯有些失望,笑道:“那你就說下去啊!”

  “是。”

  楊蒙浩幼稚的撓撓臉,道:“小子認為方才幾位哥哥其實說得都不對。”

  不虧是反方的代表,把自己都給反了。

  尉遲修寂哈哈道:“難道你認為你們那邊說得也不對嗎?”

  楊蒙浩點點頭。

  盧開明等人紛紛捂臉。

  李治倒是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倒是說個理由來聽聽。”

  因為楊蒙浩年紀小,大家都是以長輩的態度對他,以至于忽略了規矩,弄得幾番想落錘示意安靜的韓藝好生郁悶,畢竟是皇帝在那里老是開口。

  楊蒙浩道:“方才幾位哥哥,一直都在爭論有教無類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的意思是相向,還是相反,他們之所以爭論這一點,無非是想利用這句話,證明孔圣人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什么意思?不過我認為這是不對的。”

  李治聽得好奇,道:“這辯論大賽不就是辯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一句話嗎?”

  楊蒙浩道:“是啊!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一句話的意思,并非是孔圣人說這一句話的意思。”

  長孫沖突然出聲道:“這有區別嗎?”

  楊蒙浩道:“當然有啊!孔圣人是什么意思,這個很難爭論的清楚吧,畢竟孔圣人都仙逝好幾百年了,他當時說這句話,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我認為孔圣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這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種意思更能夠利國利民,這才應該是我們要爭論的關鍵所在,要是孔圣人說的不能利國利民,難道我們也要遵從嗎?故此我以為我們要看這句話是哪種意思,方能利國利民,那么這句話就應該是哪種意思,而不是孔圣人個人是什么意思。”

  讓全場人都是一呆,宛如醍醐灌頂,如夢初醒。

  不少大臣頻頻點頭,這小子挺聰明的,說得挺好的,挺對的,這孔子都死了好幾百年了,他個人的想表達什么,這重要嗎?爭論孔子個人是什么意思,并沒有任何價值,關鍵還是在于這句話能否給現在的人類帶來好處。

  有點意思。李治呵呵笑了幾聲,道:“你說得不錯,該當如此,該當如此。”說著他小聲向邊上的長孫無忌詢問道:“太尉可知此子是誰嗎?”

  長孫無忌瞅著是眼熟,但是具體是誰又說不上來。

  一旁的長孫延就道:“陛下,爺爺,這人就是觀國公的少公子,楊蒙浩。”

  “觀國公。”

  李治笑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虎父無犬子?

  長孫延還真不敢茍同。

  趙天富都看傻了,這小蒙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楊蒙浩看到眾人又驚又喜的表情,心中得意的要命,自信心也在迅速膨脹。

  柳含鈺突然道:“就算如此,你說的這些跟此次辯論大賽毫無關系,也不足以證明你們反方的觀點就是對的。”

  李治點點頭道:“你此番話還不足以證明你們的觀點,更加不足以反駁對方的觀點。”

  楊蒙浩道:“我認為正方的觀點不能利國利民,那么不管孔圣人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應該都是錯的啊!”

  崔有渝收起輕視之心,道:“愿聞高見。”

  楊蒙浩抓撓著后腦勺,一臉懼意。

  李治好奇道:“你為何不說?”

  楊蒙浩怯怯道:“回陛下的話,小子從小就說話不著邊際,常常胡說八道,因此我爹爹經常訓我,讓我慎言,少言,不言,尤其是在長輩面前。我怕我待會說得興起,又胡說八道起來。”

  不少人聽得都呵呵笑出聲來,這才是楊蒙浩嗎,胡說八道,吹牛不打草稿。

  可這話已經說到一半,而且前面說得非常有見地,你要不說下去,那不得把人給憋死。

  李治笑道:“無妨,無妨,不管你說什么,朕都赦你無罪。你盡管說就是了。”

  韓藝眼中閃過一抹亮光,暗笑,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多謝陛下。那那我就說了。”

  楊蒙浩嘿嘿一笑,將自己的幼稚,展露的淋漓盡致,道:“我是這么理解的,正方的觀點是,百姓就不用去讀書了,而我方觀點,就是人人都要讀書,不管是窮人也好,富人也罷。說來說去,就是是不是人人都應該讀書。那么就看人人讀書對國家,對百姓是否有利。”

  李治點點頭,若有所思道:“你這么理解倒也沒有錯。”

  他說得很簡單,但是條理非常清晰,說到底,就是該不該人人都接受教育。

  楊蒙浩道:“我認為人人讀書能夠利國利民,因為我自己就喜歡跟讀書人打交道,不喜歡跟愚昧之人打交道。”

  裴少風道:“那只是你自個而已。”

  楊蒙浩反問道:“難道少風哥你不是么?”

  裴少風啞口無言。

  楊蒙浩道:“每個人都喜歡跟有學問的人打交道,不喜歡跟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山野村夫打交道,因為他們不懂道理,動不動就罵人,動不動就打人,是很野蠻的。我也常常聽到我爹爹說太宗圣上的那句名言,以古為鏡,可知興替。那么自秦冇冇漢到如今,歷朝歷代都是有興盛,也有衰落,而且都有起兵造反的情況,而且很多都是由那些愚昧無知的農夫發起的。

  我想這就是因為那些農夫不識字,不識書,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任何人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都會愿意誓死追隨,供那些孽臣賊子驅使,倘若他們能明白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他們還會吃那嗟來之食嗎?而且自古忠義之士,皆是飽讀詩書之人,好像沒有一個是例外的。”

  李治聽得眉頭一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韓藝目光一掃,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楊蒙浩一邊抓著頭,一邊道:“所以我認為,只有那愚昧之人才容易被人利用,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就說最近睦州陳碩真造反一事,我聽我爹爹說,其實很多人都不是清溪縣的災民,他們只是受到陳碩真的妖法迷惑,才跟著一塊造反的,我當時還以為陳碩真很厲害了,但是后來聽我爹爹說,那陳碩真不過弄了些奇技淫巧罷了,但這都能夠迷惑數萬人,這令我感到很驚訝,如果是我的話我就不會相信,要是那陳碩真真是什么仙女下凡的話,那她直接變些糧食出來給百姓就是了,干嘛讓百姓去沖鋒陷陣,還死了這么多人,這可不是仙女干的事。何況我都還沒有讀過幾年書,我相信讀過書的人都不會相信的。由此可見,一個愚民越多的國家,所承受的風險就越大,因為這些人太容易被奸邪之人利用了,唯有普及教育,讓人人都能夠明辨是非,那么百姓就不會受人蠱惑,不會輕易聽信奸人的挑撥,這樣的國家才是最穩定的。”

  他越說越是興起,繼續道:“一個最簡單的事實就可以說明,假如君主犯了過錯,愚昧之人只會用暴冇力來解決問題,因為除了暴冇力,他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而有才之士卻會懂得規勸君主,這就是愚昧帶來的危險。再說回這一句話的意思,‘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認為詩禮樂代表的只是一個子民要具備的基本素養,并非就只是詩禮樂。不管是農夫,還是士子,亦或者商人,他們都該具備這基本素養,例如,忠君、愛國,氣節、勇敢、正直、善良、骨氣。如果某人說自己是商人,因此可以不忠君愛國,這是正確的嗎?當然是不行的。

  因此,我覺得我方的觀點才能夠利國利民,普及教育,有教無類,讓每個百姓都具備基本的素養。那什么古語有云,馬不伏歷,不可以趨道;民不素養,不可以興國。”

  趙天富翹著嘴道:“小蒙,是‘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

  楊蒙浩嘿嘿道:“都一樣,都一樣。”

  韓藝輕輕吐了口氣,好小子,不枉我忽悠你一番,你欠我的中巷一日游,就算是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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