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湯是山南菜品中極為重要的環節,只要湯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制。沒有好湯,酸菜魚肥腸魚燒雞公就要差好幾個檔次。老段當主廚時,都是由他來吊湯,而且不讓外人在旁邊觀看。
湯鍋前,熱氣裊裊升起,散發著雞鴨的混合香味。
艾敏站鍋邊道:“我在靜州當墩子時,見過老師傅吊湯。當時我常給老師傅打下手,學了點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學的吊湯辦法應該與老段不一樣,他是一鍋起,我偷學的是雙吊湯。其實就是先吊一鍋普通清湯,然后將清湯用紗布過濾。將雞肉斬成肉茸,放蔥姜酒及清水浸泡。泡半個小時,把雞肉茸放入清湯,用雞肉茸去吸附湯中渾濁懸物,把雞茸去除后就是一鍋精制清湯。雙吊湯應該不比老段的一鍋起要差,只是麻煩點。”
在湯鍋前站了一會兒,王橋上三樓收拾閣間,艾敏則心神不寧地守在鍋邊,希望能出一鍋好湯。
在搬動閣間雜物時,無數肥大的老鼠蜂擁而出,在狹小的閣間縱橫馳騁。王橋隨手抓起棍子一陣亂打,這才贏回閣間主動權。忙到十一點,他出了身大汗,將閣間大體上清理出來。
到樓下洗了臉,來到了湯鍋前。艾敏一臉喜色地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師傅的湯差。”
湯鍋里有清洌的湯,散發著稍有些悶的香味。王橋道:“那我就去換衣服,充當一會大廚。能否渡過難關,就在些一舉。”艾敏道:“我雖然多次看過老師傅吊湯,但是自己做還是第一次,沒有想到居然成了。蠻哥手藝好,肯定能過關。”
王橋換上白色的廚師服,戴上滑稽的高頂白色廚師帽,在廚房里坐等客人上門。
廚房里走了三個廚師,除了臨時招的服務員,其他人都是從靜州過來的有股份的老員工。她們見到王橋穿著廚師衣帽的樣子,覺得好笑,又擔心到時做不出客人滿意的酸菜魚,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積累起來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點五十,有客人來到。
十二點二十分,有客人點了酸菜魚。
由于人手不夠,墩子幫著做其他事情,只能由王橋剖魚。王橋從小在河邊長大。在羊背砣時天天吃魚,練了一手剖魚的好技術。面對五斤重的花鰱,他拋棄雜念,刀刀都如小李飛刀那般準確,如魔術一般變出了潔白規整的魚片。
服務員將煮好的散發著濃香的大盆酸菜魚端上桌以后,筷子紛飛,食客們吃得不亦樂乎。王橋躲在門口仔細觀察食客們的表情,數著動筷子的頻率,幾分鐘后,他自信滿滿地回到廚房。
整個午餐時間。王橋宰殺了十三條魚。接近三點的時候,疲憊不堪的艾敏走到廚房,道:“今天客人對酸菜魚反映不錯,沒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點多。”
王橋道:“為了提味道,起鍋時我還潑了熱油干辣椒。”
艾敏道:“總算是把第一頓撐了過去,兩個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藝都生疏了。”
王橋打著哈欠,道:“我要去睡一會兒,早上起得太早。”
艾敏跟著打哈欠。道:“我還不能睡,走了三個廚師,還有一個服務員家里有事也要辭職,我得弄個招聘。貼到外面去,否則人手不夠。”
閣間沒有收拾好,王橋仍然睡在辦公室,頭剛靠在枕頭上,立刻沉入夢鄉。
被推醒時,已經到了晚餐開火時間。揉著眼屎下樓。迎面見呂一帆正在擦桌子,驚奇地道:“你在這里做什么?”呂一帆穿著體育系訓練用的舊衣服,圍著一條服務員的圍裙,樂呵呵地道:“我剛應聘過來,你是老板親戚嗎?可要多多關照。在餐館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資還可以混兩頓飯。”
王橋用溫水洗臉,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變成精神抖擻的廚師。呂一帆有些發傻,眨著眼問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廚師,這事怎么怪怪的。”
“今天大廚走了,新廚師沒來,我臨時客串。”
“小鍋小灶應該可以,客串大廚,你行嗎?”
“中午弄了幾盆魚,沒有問題。”
“你到底是中文系,體育系還是美食系?”
王橋此時自信心爆滿,道:“我是自學成材的美食系。”
晚餐生意依個不錯,王橋比起中午來更加得心應手,所做的酸菜魚得到了一致好評。
客人走完時,就由平時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給大家作飯。王橋興致不減,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給大家做一道酸菜魚。”艾敏道:“蠻哥,你也累得很,就別做了,大家隨便吃點就行了。”王橋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會我做出來以后,你們多提意見。”
服務員們一致拍手。
在做魚時,呂一帆跟了過來,道:“顧客對你這道菜反映很好,盆里都沒有什么剩菜。”
王橋手腳麻利地開始操作,道:“是哄我開心,還是當真如此。”
呂一帆給了王橋一個白眼,道:“我為什么要哄你開心。現在的人真是,聽到人們說點真話,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務員的服裝,由于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讓呆板的服裝變得生動起來。
王橋覺得與呂一帆這種對話對放松,道:“那你跑到廚房來做什么,專門過來表揚我?”
呂一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我是來學楊露蟬,來偷拳學藝。以后可以將這道美食原汁原味帶回老家去,說不定也開一個餐館。”
北三省國企破產得多,經濟不好,王橋是知道這一點的,從呂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況來看,她家的經濟條件多半不好。王橋就道:“不用偷拳,我給你講具體操作辦法。但是真要學好,得從剖魚開始。”
呂一帆躍躍欲試地道:“那我幫你剖魚。”
王橋原本不靠著酸菜魚當家,又對呂一帆頗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細心的傳授技藝。講完以后,道:“正餐時,你剖魚的速度跟不上,明顯要影響進度。我們員工吃飯做魚時。我就讓你來操作,行不行。”
呂一帆道:“當然行,以后我是不是叫你師傅。”
王橋道:“我沒有叫你教練,你也別叫我師傅,大家扯平了。”
王橋一邊講解一邊麻利的操作。不一會功夫,飄著香味的酸菜魚便被呂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陣歡呼。
按照原計劃,王橋在大年三十要回紅星廠同父母一起過年,誰知計劃沒有變化快,老段帶著徒弟離開了老味道,新廚師一時半會來不了,他只能繼續客串廚師。
大年三十下午五點半,黃永貴一家人陪著校黨委副書記梁柏文一家人來到老味道。
黃永貴在廚房里找到王橋,道:“黑魚買到了嗎?質量怎么樣?”王橋揉著被凍得發紅的鼻子。道:“我騎著摩托車將山南菜市場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兩條黑魚,質量比上次的還要好。”
黃永貴道:“今天這頓飯是我請客,你別急著給我買單,當然打點折還是行的。下回我想過癮,你再請客。”他打量著戴著白帽子的王橋,道:“戴上白帽,還像個大廚師,等會給梁書記敬杯酒。他若是問起餐館的事,你得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這是一個含義模糊的概念,王橋想起關于梁柏文的種種傳聞。隱約猜到說實話的真實意義,暗自奇怪:“這個餐館和我的關系,應該沒有外人知道,黃永貴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他肯叮囑我總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黃永貴一家人,幾乎沒有客人。呂一帆便抽空來到廚房,繼續學藝。
“哇,這是什么魚?好漂亮。”
“這是黑魚,用來做酸菜魚味道非常棒。這魚一般生活在冷水,對水質要求高,因為產量少,價格比四大家魚要貴得多。”
“那做法是一樣的嗎?”
“做法一樣,但是黑魚肉質嫩,起鍋時間要更加精確,起早了,魚肉還帶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黑魚出鍋后,王橋端著酒杯出去敬酒。他穩步走到桌前,道:“梁書記,祝春節快樂”梁柏文見到一個高大廚師向自己敬酒,奇怪地問道:“師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梁。”黃永貴笑著介紹道:“這是中文系九五級新生,打籃球一流水平的王橋。”
梁柏文看過好幾場新生聯賽,對王橋印象挺深,他打量著高高的白帽子,道:“原來是你啊,怎么變成廚師了?”
王橋道:“這是我姐姐與人合股的餐館,春節前廚師因故離開了,我現在客串當廚師。梁書記,今天的酸菜黑魚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藝。”
梁柏文剛才還對黑魚贊不絕口,道:“你還有這個本事,專門學過?”
王橋答道:“我是紅星廠的,周邊有條小河,我從小就在河邊玩,經常做魚。我還看過幾本菜譜,做菜手藝還不錯,所以臨時頂個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間被打倒過,當時他年輕且有文化,在落后的山區里算是高級知識分子。村里支書是老游擊隊員,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書,右派分子里就有好幾個紅星廠的知識分子。紅星廠的知識分子動手能力強,經常在野外弄點河魚野菜等東西,這是梁柏文最享受的時刻。那一段在山區教書生涯成了混亂青春時期最美好的回憶。他神情柔和下來,道:“喔,小王是紅星廠,我還有好幾個朋友是廠里的。”
梁柏文說了幾個朋友的名字,都是紅星廠有名望的知識分子。王橋從小在紅星廠長大,恰好這幾人都認識。
有了這一段淵源,席間氣氛就輕松了。
黃永貴見氣氛不錯,介紹道:“王橋現在是系學生會宣傳部干事,正在積極追求上進。”
黃小波素來畏懼“大官”梁伯伯,一直憋著沒有把“蠻哥”兩個字叫出來,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道:“蠻哥,什么時候教我新絕招。”夏琴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她又笑著對梁柏文解釋道:“梁書記,王橋是小波的籃球偶像,天天都在嘮叨。”
呂一帆端著另一盆燒雞公走了過來,也稱呼一句:“梁書記,您好。”梁柏文抬眼看了看高挑的服務員,道:“你也是山大的學生?”呂一帆快活地道:“我是體育系大三學生,寒假沒有回家,今天看到這里有招聘,就過來應聘。第一次當服務員,服務得不好,梁書記可不能怪我。”
梁柏文最不喜歡大學生談戀愛,認為這是玩物喪志,凡是學生干部談了戀愛,就會失掉很多印象分和機會。看到呂一帆第一眼,腦子里自動將呂一帆和王橋聯系在一起,道:“你讀大三啊,大學生活還有一年就要結束了,一定要珍惜在校的最后一學年,人最寶貴的時間就是青春,青春最有味道的就是大學。”
“想到畢業,我真舍不得同學和老師們。”呂一帆甜甜地應了一句,又道:“梁書記,各位老師慢慢用,我得服務去。”離開梁柏文那一桌后,她臉上笑容斂去了,自嘲道:“青春,我哪有什么青春。”
等到一身廚師裝扮的王橋離開,梁柏文裝作隨意問道:“王橋是大一?”黃永貴道:“
大一,今年新生籃球聯賽的絕對主力。”梁柏文道:“長得又高又帥,討女孩喜歡。”黃永貴明白其意,道:“梁書記放心,凡是要到學生會來工作的同學,我都打過招呼不準談戀愛,要談戀愛也行,得交上辭職報告。”
夏琴對梁柏文書記一直挺尊重,唯獨在談戀愛這件事情上與梁柏文有不同看法,覺得在大學這種管理法太落后了。她端著酒杯,道:“梁書記,感謝一年來對我們全家的關心,小波,小琴,站起來,一起敬梁伯伯。”
第一百一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