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堂中,一曲終了。
在雷鳴一般地掌聲和喧囂里,一直靜靜傾聽地少女望向身旁的老人。
“院長您覺得如何?”
“不錯。”
麥克斯韋似乎頗為贊許。
“在您看來,只是不錯?”少女眨巴著眼睛看他。
“殿下您這話真是太為難我了。”
麥克斯韋搖頭笑起來:“音樂的好壞,只在于演奏者和聽眾的內心。在我聽來,他的演奏真的已經很嫻熟啦。這是個下過苦工的孩子,能取得目前的成績不只是靠家世。”
“那為何只說不錯呢?”。
“大概在我看來……這個孩子的演奏少了一點樂趣吧?”
“樂趣?”
“沒錯呀,殿下,樂趣才是音樂的精髓啊。人生沒有樂趣尚且痛苦,何況樂曲。”
“音樂不正是嚴肅的東西么?”
麥克斯韋笑起來了,“恕我逾越,您去過酒館么?”
瑪麗想了一下,惋惜地搖頭:“沒有。”
“那真是可惜。您應該去一去的。”
麥克斯韋感嘆:“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酒館。那兒的裝飾說不上好,桌椅也不多,而且老板的脾氣也很糟糕,可偏偏酒不錯。
喝醉了之后,老板會親手操起三弦琴,跳上臺去彈奏。彈奏到興致的地方,便眉飛色舞,哪怕他彈的亂七八糟。不過沒人聽他演奏,因為客人們都喝醉了酒。可喝醉了睡著,聽到那樣的曲子也會覺得開心。”
“這是樂趣所在?”瑪麗似有所悟。
“大概是這樣的道理吧。”麥克斯韋說道一半忽然笑起來了:“抱歉,不自覺的又開始說教了,這算是我的職業病了。”
“哪里,如果院長您能夠親自講課的話,我可不介意入學就讀呀。”少女狡黠地笑著。
“饒了我吧,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收徒弟啦。”
麥克斯韋苦笑:“說到底,殿下您今日忽然而來,究竟所為何事呢?僅僅是打趣我這個老頭兒么?”
“這個,說來話長……”
提到這件事,少女雍容淡定的表情也變得有些無奈:“昨天,叔父大人在北壁發來一封信,是交給校長您的。”
“你的叔父?”
麥克斯韋變得嚴肅起來:“他回來了?”
“他只是給您寫了一封信而已,是加急的。竟然亂來到用‘風洞’直接丟過來。昨晚一聲巨響,這一封信就被拋出來丟在桌子上啦,弄得所有警衛都以為有刺客。”
“說實話,我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事兒值得那個神經病跟我寫信。”
他接過少女手中的信,信手拆開之后,然后陷入漫長的沉默。
許久之后,他抬頭苦笑:
“殿下,您這一封信,來的……恐怕太遲啦。”
“太遲?”
瑪麗愣住了,有些不安:“是緊急的消息么?”
“不不,里面說的只是一些普通的話而已。但對于一些人來說……這恐怕比什么都緊急吧?”麥克斯韋嘆氣,將那一封信展開。
“——這是一封推薦信呀,殿下。”-
少女接過拆開的信箋,面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叔父天馬行空的邏輯和措辭。信箋中的字跡很少,只有短短的三行,一行抬頭,一行內容,一行結尾,連日期都懶得寫。
至麥克斯韋:
近日將有一名白發東方少年前往你處考試,望接收。
——約翰·塞巴斯蒂安。
“我不知道究竟那個混蛋究竟收了別人多少好處,才肯腆著老臉給我寫信,但他太沒有時間觀念啦。殿下,你來晚了,那個孩子說不定早就被關在門外面去了!”
少女沉默片刻,抿著嘴唇低頭:“這是我的失職。”
“這是那個老混蛋的錯而已。”院長冒犯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別難過。”
說著,他隨手轉過路過身旁的胖子。
西德尼先生現在興奮地走路都在發飄,整個人像是一只陶醉在飛翔中的胖企鵝。看到院長嚴肅的臉,頓時被驚醒了,嚴陣以待。他先是恭謹的低頭向少女行禮,可眼神卻鎖在校長的身上,不知道這個老貨究竟想要玩弄什么陰謀。
“校長,您有何貴干?”
“是這樣的,西德尼先生,我要向您咨詢一個人。”
麥克斯韋放下了酒杯,比劃了一個少年的身高:“你有沒有在迎賓的時候見到過一個少年?他應該沒有邀請函。”
“嗯?”西德尼一愣,心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唔,是個東方人,應該是白頭發吧?你見過么?”
“……是不是還帶著一條狗?”
“這個我就不知道,看來你應該見過他了。”
麥克斯韋點頭,看到西德尼的臉色,頓時有種不好的猜測:“喂,西德尼先生,你……不會是把他趕走了吧?”
西德尼猶豫了一下,點頭,然后看到麥克斯韋和少女憐憫地眼神。
“啊哈哈哈,沒想到真的有。”
麥克斯韋笑起來,然后將雙手按在西德尼的肩膀上,正色說道:“看來我以前對您有所誤會,我竟然一直覺得您是一個缺乏擔當的廢物。
不過今天,您的表現讓我對您徹底改觀……但既然您承認了的話,您愿意承擔所有的責任么?”
西德尼還沒有來得及大怒,就因為后半截而愣住了。這個老鬼的心里究竟在賣什么藥?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夠慎重了。。
“這是我的職責,先生!”
西德尼陰沉著臉,端起了架子,將校長的手拍開:“他沒有邀請函,也不在名單里,打扮的像是一個小乞丐,難道我做錯了嗎?
請恕我冒犯,您說的那小混混我確實見過。對于這種糾纏不休,只會打亂宴會安排的麻煩,我只能將他趕走,我也不認為這樣的決定是錯誤的。
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滿的話,可以向委員會進行反應,我相信委員會會做出公道的判定!
但是皇家音樂學院,可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夠進來的!”
說完之后,他吧嗒了一下嘴,覺得最后一句話簡直是神來之筆,令他的反詰徹底壓倒了校長的氣勢,難得看到校長灰頭土臉的樣子,他的眼神也得意起來。
“呵呵。”
麥克斯韋笑了:“您真會開玩笑,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去找委員會呢。”
在上次的爭斗里吃了大虧之后,他果然不敢正面向委員會發難了,西德尼冷笑:“那就請您謹慎您的言辭吧。”
“不,不,不,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麥克斯韋憐憫的嘆息:“我的意思是……委員會也保不住你啊。”
“你!”
他還沒說完,一張推薦信就擺在了他眼前:“希望您還識字,西德尼先生,在看完這個之后,希望您還能保持這樣的自信。”
西德尼掃了一眼信箋,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眼熟,卻又不敢確定,只是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約翰·塞巴斯蒂安?”
麥克斯韋點頭:“沒錯。”
“哪個塞巴斯蒂安?”
西德尼問了一個傻問題,可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了。
院長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了,讓一個連樂師都不是的廢物來學院里做教授,總讓人覺得不靠譜。”
然后,他指了指墻上的油畫:
“你覺得,能夠被殿下叫一聲叔父的塞巴斯蒂安,還能是哪個塞巴斯蒂安呢?是賣青菜的塞巴斯蒂安嗎?是給我們看門的塞巴斯蒂安嗎?還是現在被我們掛在墻上的那位塞巴斯蒂安呢?”
西德尼忽然感覺到沉重的不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覺得自己的腦門被大錘砸了一下。
開竅了。
也糟糕了。
他呆滯地和油畫上面那個消瘦的男子對視著,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覺得這是誰在跟他開玩笑。
“沒錯,就是他啊。”
校長攔著他的肩膀,愉悅地和他碰杯,向著油畫舉杯致敬:“青之王、無冕皇帝、最強樂師、人類守護者、當代最偉大的開闊者和樂師以及我的老朋友、債主……那個稱號為‘巴赫’的那個樂師——約翰·塞巴斯蒂安!
哈哈,這么一說這個家伙還挺偉大的嘛?怎么樣,開不開心意不意外呀?”
他向著西德尼擠眉弄眼:“你今天可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呢。你知道上一個得到塞巴斯蒂安的推薦信的人是誰吧?”
是誰?還能是誰?!
是那個名聲一夜之間傳遍整個世界,獲得了黃之王桂冠之后又神秘消失的天才少年啊!
良久,良久,西德尼終于回過了神,呆滯地看向身旁勾肩搭背地校長:
“我、我……”
寂靜,漫長的寂靜。
西德尼吞著口水,看到少女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像是一只掉進火坑里的胖企鵝。
“院長,殿下,你……你們聽我解釋。”
他快哭出來了,汗如雨下:“你們聽我解釋,我是不、不,我那個,是他太,也不對,我是說……請您給我補救的機會。”
麥克斯韋冷酷地聳肩,吹了個口哨,表示愛莫能助。
“你們不能這樣!”
西德尼的表情崩潰了,他完全失態地提著校長的領子低吼:“我給學院立過功啊,我給安格魯流過血!你們不能這樣!我只是愛學院啊!愛學院也有錯么?!”
“那真是太遺憾了。但可惜,凡混跡情場的男人都會知道這么一句話……”麥克斯韋在西德尼的耳邊輕聲說:
“你愛學院,可學院不愛你啊。”
西德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跌跌撞撞大地后退,語無倫次的不知道說什么:“我立刻把他找出來!我立刻找人去……”
他的表情抽搐著,將不遠處的主管拽過來:
“老麥,立刻,發動全部的校工,找齊所有人……給我把那個白頭發的東方小子找出來!”西德尼死死地抓著他的肩膀:“快去,用跑的,明白么?!”
他的眼睛發紅,低聲嘟噥著什么。
但愿他還沒有走遠!但愿他還沒有走遠!但愿他還沒有走遠!
西德尼心里拼命的祈禱著,卻看到主管越來越古怪的臉色。
“你還愣著干什么?”
西德尼暴怒,“快去找啊!”
“白頭發,東方人。”
主管低聲問:“是不是還帶著一條狗?”
他還沒說完,就被西德尼一把抱住了,像是抓著救命的稻草,恨不得蹭上去舔:“你見過?!你見過他?你見過那個人?”
“見過。”
主管艱難地點頭,肯定的點頭:“這個人我看到了。”
神明在上,圣徒護佑,阿里巴巴,哈利路亞!!
西德尼狂喜,激動地塊哭出來了。
“在哪兒?!在哪兒!立刻帶我去!”
“呃。”
主管看著旁邊的校長和少女,有些猶豫。
“你愣著干什么?說啊!在哪兒?!”西德尼急得快哭出來了。
主管吭哧了半天之后,無奈地回答:
“……在我們的后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