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戰國時,宋國有兩個商賈。£∝頂點小說,”
這是標準的戰國故事開頭,主角不是宋國人就是楚國人,而且多半是帶著蠢萌屬性,比如守株待兔、揠苗助長、削足適履……
“這兩位商賈發現了一處銅礦,于是以河為界,各自找人發掘。河東商人給人很低的工錢,僅僅夠工人吃飯。至于挖出來的銅,都被他做成錢,藏在自家地窖里。河西的商人則不然,他給工人的工錢非但夠他們吃飯,還讓他們有多余的積蓄,存個兩三年就能娶個老婆。后來啊,他還給工人漲工錢,好叫他們生兒育女。”
程宰道:“這是義商。”
徐元佐笑了笑,繼續道:“過了五十年,銅礦挖完了。河東的商人積累了滿滿一屋子的銅錢。河西的商人卻只存了兩箱銅錢。河東商人就問他:‘你我平分這個銅礦,為何你只存了這些錢?’河西商人帶他到了窗口,指著外面的城鎮道:‘那些都是我的錢。’原來他有錢之后,就開酒樓,開飯肆,開書院、開女閭、買賣田土地皮……整個鎮子都是他投資的產業。”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這個鎮子,鎮子有了城墻,成了城池。礦工的后人住在城里,每日在城中花錢開銷。河西商人的子嗣分開經營生意,各個家財萬貫。而河東商人呢,諸子分家之后,坐吃山空,很快就淪為皂隸了。”徐元佐端起酒杯:“唐行也是一樣,當初在此經營木行的唐家,現在在哪兒呢?”
程宰這才從故事中清醒過來,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留給子孫一個聚寶盆,總比留一屋子死錢強!”
人口就是生產力和市場。
人口越多。地方也就越繁榮,商人也才能賺更多的銀錢,享受更好的生活。然而如果只是一心殺窮鬼,無異于殺雞取卵,非智者所為。尤其是在自己的家鄉,根本所在。說不定哪天還要靠鄉親們武裝暴動保護自己呢,當然是用均富卡好過用均貧卡。
徐元佐講完了故事,又道:“另外還要麻煩伯析兄,在郡城也請給我置辦一處私宅。不需要太大,只是我平日宴請親近朋友的小院子,關鍵是幽靜,水陸交通方便。”
程宰知道大家族總是有各種勾心斗角的事,只要有條件的,都會在外面置一處房產。不過以前這種情況多發生在懼內男主人身上。徐元佐這個年紀肯定不是為了養金絲雀。
“只管包在我身上。”程宰歡快地應承道。
——友情值1。
徐元佐端著酒杯,遮住了自己的笑容。
酒筵之后,徐元佐到客房里消息。想必程宰知道有家客棧的衛生標準,生怕徐元佐嫌棄,整個客房叫人打掃得一塵不染,新買的蒲席擦了又擦,保證一根翹刺都沒有。
徐元佐進去之后,又有兩個侍女為他趕了蚊子。放下蚊帳,這才熄燈退了出去。
遠遠看到客房了的燈滅了。侍婢出來,程宰才拉了兒子去書房說話。
“你今日太不叫人滿意了。”程宰劈頭蓋臉訓斥道。
小程名中原,字子榮,當下不服道:“我已經小心陪坐了,連句話都沒說過。”
程宰咬了咬后槽牙:“就是這點可惡!我叫你出來陪席,難道是讓你當個木偶人的?不抓著機會好好奉承他。你日后怎么接我衣缽!”
“我……”
“你什么你!你知道為父這些年是靠什么養家的么?”程宰恨其不爭。
“父親自然是靠本事……”
“靠屁的本事!”程宰打斷兒子的話頭:“為父靠的是面子!面子!徐敬璉為何叫我去買宅院?為何肯掏錢跟我合伙做書院?那是給面子!你若是真覺得自己本事了得,大可以去考進士做官。考不中進士做不得官,就好生把自己放低些,時刻謹慎自己的態度!”
程中原垂下頭,道:“兒子省得了。”
程宰這才松了口氣。道:“你對他的怨念,別說他了,就連我都看出來了。這個心病是怎么落下的?”
程中原頗為委屈,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人知道呢。他道:“我辛辛苦苦考試,結果叫大宗師黜落了……他不過就是出身好,寫了篇不溫不火的策論,還不是在咱們松江的考場寫的呢,大宗師卻給他案首。”
程宰對于兒子的院試失利也挺憋屈的,搖頭嘆道:“出身、運氣這都是人家實力的一部分,不能不服。你若是在這上面耿耿于懷,只能證明自己器量太小。要想成大器,就該著眼自己身上,看怎么增加自己的實力。比如說……”
“比如說?”
“比如說你成不了第二個徐敬璉,但是可以成為徐敬璉身邊的紅人啊!這不也是提升自己實力的一部分?”程宰道。
程中原拉不下臉:“對著個比我還小的人喊叔父……有些丟人。”
“有這么個叔父,就跟他有徐閣老那樣的爺爺,都是實力。”程宰道:“你若是看不透這點,為父也只能罷了念想,我家也就到此為止了。”
程中原聽出了父親語中落寞,連忙道:“父親放心,兒子真的知道該怎么做了!”
程宰這才點了點頭,叫兒子早點去休息。他心中還記得徐元佐跟他說捐監,自己表明沒有門路之后,徐元佐卻不接話,顯然是自己面子還不夠大,不配動用徐家的政治資源。不過這也難怪,才合作了多久?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嘛。
程宰松了口氣,也回房去睡了,腦中又篩選了一遍徐元佐之前要找的訟師。這事估計要比買宅院更重要,必須要做得漂漂亮亮的,所選的人也必須合徐相公的脾胃。
——還有什么能為徐相公做的呢?
程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不禁琢磨開來。等他回過神來,窗外已經蒙蒙發亮,后院也隱約有仆人起來點火燒水的動靜。
“老爺,今日是仁壽堂的例會……”長隨在窗外喚道。
程宰猛然坐起:是了,仁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