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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林大春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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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洲是潮州人。”徐階緩緩道來,就像是給孩子們講故事的老爺爺。

  “聽說他小時候三四歲還不會說話,但一開口說話便能成文,又有過目不忘、一目七行的本事,所以鄉黨以他為神童。”徐階說著,看了一眼同樣是“神童”的徐元佐。

  徐元佐暗道羞愧。

  徐階繼續道:“石洲是庚戊科賜同進士出身,彼時嚴分宜正執文柄,凡后進有文名者皆招致門下。為此曾令嚴世藩和門客前往游說石洲為嚴嵩司奏記。石洲以疾辭,呵呵。及后,嚴分宜又派人暗示石洲,說吏部選新進士入中書值閣,已首列石洲之名。誰知石洲再辭不就。結果授了行人司行人,奉命出使秦國。”

  徐元佐暗道:原來是個剛正不阿,反抗嚴嵩的狂狷之士。是了,反抗嚴嵩就是徐階主謀,既然林大春肯看徐階顏面,多半也是徐階麾下戰將。

  徐階緩了緩,又道:“各地藩王雖然表面風光,對于禮部卻是十分巴結。行人傳王命到諸府,則藩王多有饋贈,獨林石洲不取一文。”

  徐元佐心中暗道:聽起來又像是個海瑞式的清官……

  徐階微微閉目,想了想繼續道:“曾有一位新科進士在圣駕前告石洲‘私意廢公’,將他原本能夠點解元~的卷子取在榜尾。”

  與進士登科錄、會試錄一樣,鄉試之后各省也都會出一本《鄉試錄》,民間也有《同年便覽》、《同年序齒錄》之類的名冊。這種名冊當然是以名次排列,當頭就是頭名解元,然后是第二名亞元,第三四五名經魁,第六名亞魁。

  這個文檔通行全省。呈報禮部備案,甚至可能流傳后世。對于家族而言,能出一個解元更是莫大的榮幸。

  而普通舉人則在手冊之后,榜尾恐怕就得倒著翻了。

  從解元到榜尾,這何止是心情低落?簡直是吞了一只蒼蠅!雖然有營養——能中式就很不錯了,但是惡心人啊!

  尤其不同于宋朝。舉人是一次性的。明朝的舉人已經可以有官身了,屬于國家儲備干部,這個名次就是鐵板釘釘,伴隨一身的。所以對于那些看重榮譽的人而言,取不中解元,寧可不要上榜,下回再考。

  顯然這位告御狀的進士就是這種人。

  “石洲淡然對曰:此君卷中把‘羣’字,寫成了‘群’字。君羊并列,不合國朝考體。有欺君之嫌。上命禮部察試卷,果然如石洲所言。”徐階隱去了那位進士的名字,不過可想而知他的前途有多黯淡了。

  徐元佐聽了微微有些擔憂:這很嚴格啊!

  張元忭見徐元佐蹙眉,不由動了助他一臂之力的念頭。他笑道:“石洲公是潮州人,想來不是陽明公弟子吧。”

  徐階道:“石洲的確不是王門中人,不過他與陳五栗交情匪淺。”

  陳子號五栗,本名文學,字宗魯。陽明公被貶貴州龍場任驛丞時。他曾師事之,開陽明心學黔學一派。

  林大春雖然不是王學弟子。但是與這樣一位開派大弟子往來密切,多少會受到一些熏染,起碼不會對王學視若洪水猛獸。

  徐階停了停,問張元忭道:“我聽聞石洲兩任督學浙江,開門講學,吳中人士渡江問業者日益。子蓋可曾去聽過?”

  張元忭道:“石洲先生在浙江有兩大的盛會,一是于武林選拔諸生入貢太學;二是在浙中搜求有關人物,著為列傳若干卷呈進,以充修《實錄》。至于講學其實并不多,也無甚出人之語。”

  徐元佐知道張元忭是個謙謙君子。只會揚人之善隱人之疾,斷不會貶低別人故作高妙。一句“無甚出人之語”,可見林大春在學術道路上走的并不深入。

  徐階顯然對林大春十分熟悉,并不以為怪,旋即又問了紹興地方史志的話題。

  張元忭對答如流,如數家珍,盡顯風雅。

  眾人談了一會兒,移步飯廳,一人一張食案,婢女呈上攢盒。

  徐元佐一直以為攢盒是臨時帶飯帶點心的飯盒,沒想到正餐上也可以用。

  那婢女又為徐元佐將攢盒里的一格格不規則的小格子取出擺在食案上,倒像是小孩子玩的七巧板玩具。

  徐階撫須笑道:“越人真是靈秀。”

  張元忭臉上一紅,道:“學生也是從俗之人,如今用攢盒就餐漸已成風,倒也是有些好處:節儉。”

  徐元佐看著這些做工精美的漆器攢盒,只一個小碗入手便極沉,顯然是名木所作。外表描金繪彩,根本不是便宜貨。若說節儉……恐怕是跟官窯瓷器、金盤銀碗比較而言。

  不過越菜清雅精致,注重“清香”兩字。尤其是張元忭這樣的官宦之家,還要用各種花露花醬調味。一餐完畢,齒頰留香,腹中雖然不饑,卻有種沒吃過飯的感覺。

  ——還真是養生。

  徐元佐用茶漱口,發現這漱口茶竟然不比自己平日辦公時用的茶。

  ——外表看起來沖上清雅樸素,隨意一個小細節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這種生活中釋放出來的美學,果然可以秒殺一片大紅大綠金碧輝煌的艷俗暴發戶了。

  徐階因為上了年紀,便回雅舍小憩。

  徐文長本要告辭回去,被張元忭留下下棋,徐璠旁觀。徐元佐則借用書房,看書練字,準備應考。

  過了個把時辰,張氏宅子又熱鬧起來。

  原來是張元忭的父親張天復帶著孫子從鑒湖別墅回來了。

  徐階這個層面的客人到訪借住,張天復是無論如何不得不回來的。

  徐元佐對張天復并不感興趣,隱約還覺得文人打敗仗有些丟臉。你即便不能像熊廷弼、盧象升、孫傳庭那樣直接上陣砍人,起碼也該能夠運籌帷幄啊。何況云南那邊,對手不過都是些土人。

  當然,這些話是不能當面說的。徐元佐自認是個商人,是個有文化的商人,又不是沒文化的憤青。

  倒是張元忭的長子張汝霖頗為令人的側目,小小年紀已經流露出了非凡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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