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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零章 山陰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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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毫無知覺,帶了棋妙并幾個服侍的下人,檢查了一番自己需要的行頭、器具,高高興興地上了接幫過來的鳥船。∶書荒閣  那鳥船的船老大認識崇明沈家的旗號,又見徐元佐是讀書人,頗為客氣。

  徐元佐與他言語不通,說不了什么話,只問他川資,他卻說到時候會與沈家結算。如此看來沈家在浙海上還算頗有些名氣,也受人信任。

  徐元佐看重人力資源,也看重無形資產,不由將沈家的戰略合作潛力又提高了些許。

  不過這些只是閃念之間的事,甚至連徐元佐自己都沒意識到,就已經交給了潛意識處理。他的表層意識更關注即將到來的考試,同時還要準備一篇過得去的習作。

  依照《左忠毅公軼事》的案例,提學看過以前的文章,也是可以不論考卷點取生員的。

  徐元佐如果知道林大春是什么人,恐怕就不用如此擔心了。

  直到他在江邊碼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徐璠身邊的使喚人。

  “佐哥兒!”那人先喊了起來,滿臉笑容地上來見禮。

  徐元佐一愣:“你們怎么在這里?我義父也來了紹興?”

  長隨答道:“佐哥兒有所不知,爹都已經來了旬日了。”

  徐元佐笑道:“之前是聽說老爺和義父要來浙江,只沒想到蘇州呆了并沒幾日啊。”

  長隨含糊答道:“在蘇州是玩的,來紹興說是有正事。”

  徐元佐了然,沒有再問。如果是他能夠知道的,徐璠肯定會告訴他,所以不必問。如果徐璠不告訴他,即便問出來也是討嫌居多。他隱約中將徐階和提學林大春聯系了起來,但是缺乏信息,無法建立起一道橋梁。

  紹興一府八縣,山陰和會稽兩縣既是緊鄰,又都是郡城所倚。人常道天下文章屬浙江。浙江文章屬紹興,而紹興文章便落在山陰會稽兩縣上。這兩縣的文化名人,幾乎可以串聯起一部明史了。

  寫小說若是以紹興為舞臺,光是兩縣爭艷就能寫百萬字。

  徐元佐坐在肩輿上。目光飛快地掃過行人的臉和路旁的店。發現同樣都是大明繁華之地,紹興與松江也是大相徑庭。

  松江郡城里的百姓行走在外,步速較快,面帶微笑,卻是客套更多。頗類商賈。而紹興此地,無論是船工腳夫還是行人旅客,臉上都帶著恬淡的笑容,就像是從《欸乃》《忘機》琴曲里走出的人物。

  這便是一地文氣所鐘,莫怪此地能出嵇康,能出王羲之、獻之、謝安、賀知章、徐文長、張陶庵……

  肩輿又換了烏篷船,倒是與朱里的小船仿佛。若說源流,恐怕這里才是正宗。

  小船接連三艘,如同水鴨列陣而行,水流輕拍。嘩嘩伴響。徐元佐一時竟入畫中,心中暗道:真要讀書做學問,還是得來這等地方才好。

  船陣在紹興府學學宮拐過一個大彎,走廟河過投醪河。沿途上所見,皆是名勝古跡。徐元佐隨手點問,船老大則告知以春秋戰國故事,又或是魏晉隋唐人物。

  在這地方從小長大,好像不用讀書,只是聽故老相傳,就能把中國歷史學個大半。決不至于搞混朝代,錯認馮京馬涼。

  烏篷船出大河,入小渠,不一時到某戶人家后門。仆從上去通報說接得了元佐少爺。屋里便有人排排出來,卻都是徐元佐不認識的。

  走在最當先的一人三十有余,而身形消瘦,給人羸弱之感。他身著道袍,帶頭站在自家小碼頭,等徐元佐下船。

  徐元佐雖然不認識他。卻已經習慣了士林往來,并不怯場認生。

  他跳上岸,并不上前,只是站定,面帶微笑。身后長隨自然過來,先對他道:“元佐少爺,這位便是此間主人,山陰名士,孝廉張老爺,雅諱上元下忭。”

  徐元佐地位低,所以要先給他介紹張元忭,好叫他上前行禮。乍一聽這名字,徐元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帶到了山陰張氏門前。他一振衣裳,上前執弟子禮,卻被張元忭一把托住,道:“朋友過也!”

  徐元佐連忙道:“小子云間徐元佐,曾聞先生令名,有傾慕之心而無仰望之緣,今當執弟子禮!”

  張元忭還是不肯生受,又回了半禮。

  徐元佐只好隨他,卻不知道這位孝廉老爺為何如此謙遜。

  見了禮,張元忭道:“朋友所著《幼學抄記》,真是好書。可見涉獵之廣博,令人欽佩。”

  “不敢當,涉獵雖廣,于學之益甚微。”徐元佐道。

  張元忭道:“徐朋友妄自菲薄也。陽明公說博文乃是約禮的功夫,能從此入手,何愁學問不進?”

  徐元佐慚愧,他的知識多碎片而少體系,此時的士人卻是秉持一個體系進而推廣。兩者南轅北轍,也虧得占了年齡的優勢,人總以為他年幼,過眼書雖多,解讀不夠。若是到了三十歲上依舊如此,那就是竊學賣弄之徒,膚淺狡詐之輩了。

  “博約亦要功深,小子識之矣。”

  張元忭心中暗道:難怪徐老先生對此子頗有期望,果然悟性甚佳。我于他這般年紀上,卻沒有這般悟性。

  徐元佐又問道:“敢問先生家諱。”

  避諱之事古已有之,魏晉隋唐更甚古人。頭次做客人家也得問清楚人家的家諱。要避免用到人家的諱字,否則便失了尊敬,乃至于侮辱了。

  這里卻有個典故。

  晉時,王忱某日去拜訪桓玄,桓玄用酒招待他。王忱因為剛服過藥,忌冷酒,就叫仆人去“溫酒”。誰知桓玄聽了嚎啕大哭。

  因為桓玄的父親就是桓溫,一聽“溫”字就想起了父親,立竿見影痛哭流涕。

  避諱最為夸張的時代早已經過去,經歷了蒙元之后,明人在避諱上并不如前人那般執著。同音字是早就不避了,即便當面誤說了人家私諱,彼此也都能夠包容,不會有魏晉人那般激烈的反應。

  張元忭為人至孝,不期徐元佐還能行古禮,心中感觀更佳,道:“家父官諱上天下復,曾任云南副使。”

  徐元佐暗道:那就更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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