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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一章 無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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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元佐真心覺得小說里打臉踩人的情節,乃是最最俗套狗血的內容,人和人之間的美好感情都去哪了呢?為何一定要從貶低別人之中獲得快樂呢?

  但事實很無奈,只要有兩個人在一起就有高下,就有博學和無知,何況現在堂上有這么多人。》頂點小說,

  有人硬要以他的知識匱乏來襯托自己的博學,徐元佐也是頗有些不忍心。

  “舅父考校,小子敢不直言。”徐元佐微微一頓:“《爾雅》以太歲在己為屠維。屠者,別也;維者,離也。所謂萬物皆成其性也。”

  大舅微微后仰,干癟的嘴唇作成“哦”形。

  “太歲在巳,則曰大荒落。”徐元佐繼續解釋道:“漢人頗喜用歲陽歲陰紀年,如今書作畫作之上,用它落款可以撐撐,使布局不至于輕重偏頗。”

  “原來如此。”大舅道:“卻是我讀書少了。”

  老太太見兒子落了臉,哪里能夠容忍一個小妾的女兒的兒子在這高堂之上放肆?之前的些許善意又收了起來,一旁冷聲數落兒子:“讀了這么多年,也不知道讀了些什么,還不如人家一個毛頭少年。”

  大舅羞愧地低下了頭。

  這招數就如羅振權用以自殘的手法一樣,都是看似傷殘自己,實則激發觀者的恐懼、尷尬、羞愧等諸多負面情緒。

  徐元佐是個對負面情緒極其敏感的人,當即就看穿了老太太的招式,以充沛的正能量反擊回去,道:“大舅父身教,小子銘記了。”

  一旁有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什么身教?”

  正是擁有女中音天賦的沈玉君。

  她雖然身穿男裝,但終究是個女孩。在堂上沒有位置,一直站在父親身后。等徐元佐展現壽禮,她才湊上來看了一眼,看到“屠維大荒落”也是一頭霧水。聽了徐元佐的解釋,心中解惑,方才暗道:倒也有點讀書人的樣子。

  此刻她也聽出了祖母的言下之意。再聽徐元佐的應答,以為徐元佐拼了命地找補。想想祖母、大舅、表弟徐元佐,全是她不對付的“熊親戚”,自然要上來拆臺。

  徐元佐卻是心中一喜,關鍵時刻有人搭腔送臺階實在太好了!

  “孔圣人入太廟,每有不知則請教知者。昌黎先生也說‘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舅父偶有句讀不知。此謂小缺,而能奉行賢圣之道,此謂大成。此非教益小子乎?”徐元佐漸漸用了文言,頗給人一種無可辯駁的感覺。

  老太太偃旗息鼓,眉頭緊鎖,抿口不言。良久方才順了口氣,嘴唇蠕動,在一旁默默念佛。借以排遣心中抑郁。

  徐元佐暗道:這表姐倒是個冷面熱心人。他朝沈玉君笑了笑,卻換來一個白眼。

  大舅聽了卻是更加羞愧了。道:“我讀書至今,常是瞎讀,叫賢甥見笑了。”

  徐元佐一愣:你家這么大產業,不出去游學拜師已經很奇怪了,卻連個好老師都不往家里請么?

  “衷貞吉卻是何人?”沈玉君又問道,算是將這一節揭過了。

  徐元佐解釋道:“此人正是如今的松江知府。他的書法雖然在國朝不甚有名。卻也算是書法行家了。”

  “你們徐家不是還有位元揆老先生大人么?才送個知府的字?”沈玉君又開啟了嘲諷模式。

  徐元佐一樂:我若一出手就是徐爺爺的字,日后還怎么跟你們往來?去要皇帝的御筆么?

  “家大父的書法,并不比洪溪先生的好呀。”徐元佐一臉天真,盯著沈玉君道:“表兄,寫字與書法是兩回事。我大父、大兄都以文學立業。字當然寫得極好,但是書法之道,卻并非好看就行了——而是有其精神。”

  沈玉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管他甚么精神,元揆官比那個知府大,這還不夠么!”

  ——原來拿高官的書法當護身符,明朝就有了啊!

  徐元佐心中樂呵呵笑著,臉上一本正經道:“官大與我們有何關系么?字掛在屋里,不就是圖個賞心悅目么。”

  社會主流文化之下,人可以市儈,但不能講市儈正大光明地掛在嘴上。這或許叫做虛偽,但也是文明。當人連遮羞布都不要,恬然無恥,那這個社會雖然真實了,卻也要崩潰了。

  何況沈玉君還不是真正的市儈之人,只是要與徐元佐抬杠,硬挑出些事來。見徐元佐這付不明世理的樣子,真是孔夫子碰到了兩小兒辯日,說也說不清楚,急得她滿臉脹紅,張口結舌。

  沈本菁看不下去了,呵呵笑道:“元佐這禮物挑得好,真是用了心。”他旋即又嘆了口氣:“我沈家家業雖大,就是弱在沒有官場看顧,元佐這是雪中送炭了。”

  徐元佐見二舅這么說,心中隱隱有些了然。

  大家族就像是一頭大象,一般的虎豹豺狼自然不敢騷擾,但是最怕老鼠鉆鼻孔。若是家中有人做官,等于養了貓,老鼠見了就繞開了。

  若是沒有,則有那等老鼠一般的流氓閑漢,今天咬一口,明天吃一嘴,而他們背后的虎豹豺狼,自然也不甘落后,趁火打劫。

  如果這么說還是太過形象,還有個十分典型的例子。

  江陰徐家——就是著名的徐霞客家,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每一代都有俊杰之士。

  其始祖是宋末開封府尹,后人入元之后誓不從虜,躬耕田畝,潛伏九十年。然而家族底蘊在,明初時九世祖徐麒——倪瓚賜字本中,又是宋濂的弟子,白衣應招,奉命出使西蜀,招撫羌人,功成身退,以一品朝服榮歸故里。

  高祖徐經乃是跟唐寅唐伯虎名重一時的人流才子,兩人同船入京赴試,在京中一同出入筵席,一并受人矚目,最后那場子虛烏有的科場舞弊案也有他的一份,與唐伯虎一道削去功名,回鄉讀書。

  與唐伯虎的平困潦倒不同,徐家在徐經手上家勢達到鼎盛,在江陰的梧塍、南碭歧沙山等處有地近四萬畝。可是到了徐霞客繼承家業的時候,家中只有田地百畝,儼然從豪族衰落成了一個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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