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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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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學生有心無力,這的確是康萇生欽慕老師德行才送來的。”徐元佐道:“學生豈敢貪人之功?”

  鄭岳當然知道康彭祖會送他婢女是因為徐元佐的緣故,見徐元佐不肯居功倒是頗為高興。他問道:“此女是何來歷?”

  徐元佐一奇,反問道:“老師不知道?”

  “送她來的人只說康公子的禮物,別無二話。”鄭岳道:“我叩問其本人,只知曾作校書事,頗有艷名。因我賜她小字,她也不愿再回想當日風塵種種。”

  徐元佐一聽就明白了,這位老師缺乏經驗啊!

  玉琳瓏摸準了鄭岳的君子本性,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已經將老師迷得神魂顛倒了。以至于鄭岳都不忍心追問她的過往,反倒向自己學生求解。

  實際上玉玲瓏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瞞不過人,這一方面是種自矜,一方面扮演可憐,還有便是試探鄭岳底線的意思了。

  ——果然不是那種毫無心機的純良少女。

  徐元佐心中有了底,臉上擺出一副純良少男的神情,笑道:“康萇生前幾日被我大兄教導,突然間開竅了,說是要戒女色,用功讀書,就連家里的侍妾都要送人呢!這女子乃是萇生的紅顏知己,往日只在曲苑之中相互唱和。既然萇生不愿再去章臺荒廢,又不愿看她奉承俗人,正好送來照料老師起居。”

  玉玲瓏當然不可能跟康彭祖只是“紅顏知己”“相互唱和”。

  正所謂“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紅萬客嘗”。青樓當紅姑娘,自打十四五歲“出閣”,洞房夜夜換新郎,迎來送往不知凡幾。大約只有生理期才會純潔地與客人交流感情,吟詩作對。

  因為看人美貌,便相信萬千青樓女子都是受了玷污的,唯獨此女出淤泥而不染——這只是天真書生的自我催眠罷了。

  鄭岳在這上面便是個天真書生。

  徐元佐自然不會揭破玉玲瓏的畫皮,點破這殘忍的世情真相。

  果不其然,鄭岳聽了徐元佐的解釋,心中頗有些好轉。他知道當前風氣,也知道玉玲瓏并非完璧,但是既然他們之間只是“知己”,那么……心里真是舒服多了!

  “想來風塵之地都是銷金窟,這姑娘三五兩銀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鄭岳到底修為不夠,面對自己信任的學生,不小心便道出了心里哀怨。

  徐元佐知道他不是真心索賄,只是普通的抱怨。然而這個說法在后世就是索賄的意思,即便人家領導無心之言,聽者也決不能當做耳邊風啊。

  徐元佐道:“只看康萇生那等豪客,進去喝杯茶都要打賞個三五兩,想來女校書的眼界胃口跟咱們外人不一樣。不過既然家居,老師斷沒有打賞自己婢子的道理呀。”

  鄭岳微微一哽,旋即將自己心中苦水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徐元佐聽完,心中暗道:這不就是有冇人送了輛豪車,結果自己加不起油么!

  鄭岳說罷,嘆道:“我又不愿做那苛待下民的貪官,如此以往,還不如告病回鄉,做個鄉紳呢。”

  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一點就是“不花錢”。他設立衛所,與其說是學習冇府兵制,不如說是學習冇了蒙古人的軍民一體。叫衛所自己養自己,所以擁兵百萬卻不耗國庫分毫——大亂初平,十室九空,土地的確不值錢。

  因為養兵養出了甜頭,所以在官吏制度上太祖皇帝也是能省則省。官員還算好的,只是工資不甚高。到了吏員那就不是開工資的問題了,而是點明要家庭優渥之人,好叫他貼錢干活!

  要不是因為儒生經天緯地的夢想,要不是因為官員的社會特權和風光無限,在外地當縣官真是不如回家當個縉紳有生活品質。像賈政那種在外地任職,還要家里支援的官員,在大明可不是少數。

  鄭岳考中舉人之后,家里就算不是鄉紳,也改換門墻成了鄉紳。雖然福建地少人多,但投獻之人斷不會少。只是看他這副不懂經濟的模樣,或許除了宗族故舊,等閑人等也不敢接納。要想叫家里送錢來,多半沒什么指望。

  徐元佐可不希望自己一腔熱忱竟然換得老師提前告別官場。難不成自己還追到福建去跟鄭岳讀書?

  “恩師啊,”徐元佐笑道,“我朝并未禁止過官員經商呀。”

  鄭岳鄙視道:“太難聽!”

  徐元佐翻過大明律,并未見過禁止官員經營末業的條例,但是官員自己有精神潔癖就沒辦法了。就跟后世許多啃老的米蟲,一邊嚷著要餓死了,一邊又嫌搬磚不夠體面——這種人活該餓死。

  “學生倒是覺得,經營土地與經營末業并未有多大差別。”徐元佐干笑道。

  鄭岳一愣,旋即想起了徐元佐的身「冇」份。

  這可是徐階看中的小輩,妥妥的王學門人啊。

  這種“四民有分工,無高下”的論調,正是王門的招牌。

  若非如此,已經受封新建伯的陽明公,焉會接見灶丁王艮?

  徐階以致仕元揆的身「冇」份肯叫門下伙計徐元佐對答,可不全是因為那個虛無縹緲的“族親”身「冇」份。

  “呵呵,為師是湖建人嘛,有些守舊。”鄭岳調笑解釋。

  因為朱熹是福建人,所以福建歷來都是朱子理學的勢力范圍。世人常說“程朱理學”,然而即便是朱熹師爺二程夫子的學說,在福建也只被接受了一部分——被朱熹繼承下來的那部分,可見學閥壁壘森嚴,更別說新貴一般的陽明心學了。

  不過在松江冇可以說是陽明心學的大本營,又有徐階坐鎮,所以鄭岳一直都扮演者心學的同情者。

  “既然如此,老師家中可有可靠的人么?便叫他出來經商便是了。”徐元佐笑道:“滿朝諸公不都如此么?”

  即便朱熹也是如此啊!

  如此一說,鄭岳就舒服多了,可惜的是家中人丁不多,又都要讀書上進,哪里能找到可靠的子侄輩來跟徐元佐經商呢?再者說,經商分紅若是不拿出本錢來,只吃干股豈不是成了索賄?這等無恥之事如何能做得?

  “可惜為師小門小戶出身,既沒有可靠的族人,也沒有本錢啊。”鄭岳長嘆一聲:“看來還是得在嚴整家風上下功夫。”

  “那也不能委屈度日啊!”徐元佐急道:“老師先莫急,弟子必然為您想個清清白白的開源之策。”

  鄭岳苦笑:“知道你有子貢之才,但是君子憂道不憂貧,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我亦不改其樂。”

  徐元佐并不介意老師拿顏回自喻,但是——

  顏回三十六歲就餓死了呀!

  外旁白:女校書乃雅稱,也簡稱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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