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唐朝便面臨建立以來最大的危機,河西、巴蜀和并州先后淪陷,關中爆發了關隴貴族的叛亂,可謂內憂外患,但比起河西、巴蜀等地的失陷,關隴貴族叛亂帶來的危機卻更加使唐朝如履薄冰,關隴貴族是李唐建立的根基,根基動搖了,稍不留神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淵已經顧不上巴蜀、河西,甚至讓他念念不忘的龍興之地太原也不太重要了,他的所有心思、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化解關隴貴族造反帶來的危機上。
武德殿外的長廊上,侯莫陳鐸被幾名侍衛領到了御書房前,和李元吉將關隴家主們一并關在別府中不同,李孝恭把十幾名家主帶到軍中大營內,分別進行軟禁,這是李淵的命令,他讓李孝恭這樣軟禁自有深意,那就是分別孤立,各個擊破。
雖然李淵在軍事和戰略上比較薄弱,但權勢斗爭卻是他的強項,他自己就是關隴貴族一份子,當然對關隴貴族之間的各種關系了如指掌。
他知道關隴貴族雖然是一個集團,但絕非鐵板一塊,首先獨孤家族和竇氏家族的首領之爭便延續了數十年,在這幾十年中獨孤氏和竇氏輪番成為關隴貴族領袖,下面的中小家族則分別站隊,這里面有兩個家族比較特殊,一個元氏家族,一個是侯莫陳家族,元氏家族一直是關隴貴族中的第三大家族,因為是北魏皇族的緣故,地位比較超然。
不過當年獨孤家族支持的元家曾經和竇氏家族支持李家爭奪天下繼承權,最后以李家獲勝而告終,所以李淵沒有選擇元氏為突破口,而是選擇了侯莫陳氏。
之所以選擇侯莫陳氏,是因為侯莫陳氏和趙家的關系極好,兩家世代聯姻,一旦侯莫陳氏做出選擇,趙家一般也會跟隨,而趙家又和司馬家關系非同一般,這就形成了聯動效應。
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李淵看透了侯莫陳鐸這個人,他表面上看反對收繳私軍最激烈,反對募捐錢糧也最激烈,但實際上此人私心最重,立場最不堅定,見利忘義,尤其貪圖蠅頭小利,李淵便決定從他這里進行滲透,瓦解關隴貴族聯軍,這就叫以連橫破合縱。
“侯莫陳家主請吧!陛下在書房內等候。”一名宦官恭恭敬敬地對侯莫陳鐸道。
侯莫陳鐸哼了一聲,不理睬周圍侍衛對他不滿的目光,頭一仰,大搖大擺走進了李淵的御書房。
御書房內只有兩人,李淵坐在御案背后,在他側面站著一名黑瘦魁梧的大將,正是他的三兒子趙王李玄霸,天下第一猛將。
雖然侯莫陳鐸在侍衛和宦官面前表現出了極度的傲慢,但在李淵面前他卻不敢繼續保持傲慢姿態,他心里很清楚李淵為什么找他來,談得好,他的家族將獲大利,可談不好,恐怕李淵就拿他的家族祭旗。
侯莫陳鐸不得不收斂他不合時宜的傲慢,躬身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李淵滿臉笑容道:“請坐下說話。”
兩名宮女搬來一只繡墩,侯莫陳鐸坐了下來,不知宮女是有意放置,還只是碰巧,李玄霸正好就站在他背后,侯莫陳鐸頓時感到一種強大的壓力從他身后壓迫而來,這是一種隨時將他后頸斬斷的殺氣,想到后面站著的便是天下第一猛將李玄霸,侯莫陳鐸的雙股不由微微顫栗起來。
李淵微微笑道:“好久沒有見到了賢弟了,快五年了吧!”
“正是!”
“時光如白馬過隙啊!一晃就五年過去了,朕還清楚記得五年前和賢弟見面時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李淵微微嘆息,仿佛沉寂在回憶之中。
片刻,李淵收回思路,笑道:“朕日理萬機,實在太忙了,賢弟有沒有考慮來朝廷為朕分憂?”
侯莫陳鐸一怔,半晌道:“只怕微臣能力太差,無法替陛下分憂。”
“賢弟太謙虛了,以賢弟的才能,做一個尚書完全沒有問題,正好兵部尚書有缺,怎么樣,愿不愿意出任朕的兵部尚書?”
侯莫陳鐸呆住了,竟然封自己兵部尚書,這可是他從來不敢想象之事,他頓時怦然心動,他今年已經五十有三,盡管他擁有郡公爵位,但他無論在隋朝還是唐朝都從未做官,這幾乎要成為他一生的遺憾,現在天子居然答應他出任兵部尚書,只是在最初的稍稍發愣之后,侯莫陳鐸的內心立刻變得轟然狂喜。
“如果陛下不嫌棄微臣愚鈍,微臣愿意為陛下效力!”
李淵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縫,他太了解侯莫陳鐸的弱點,在關隴貴族中,侯莫陳鐸是出了名的對出仕不屑一顧,但這恰恰說明了他內心對出仕的渴望,李淵便拿出兵部尚書為誘餌,果然將侯莫陳鐸引入套中了,這就叫貪蠅頭小利者必失大義。
李淵見時機已經成熟,便緩緩道:“從古至今,任何一個朝廷都不會容許不受朝廷控制的軍隊,前朝文帝在開皇六年便盡收關隴貴族各家族的部曲數十萬人,當時也沒有哪個家族起來反對楊堅兼并軍隊,為什么到朕這里,大家就反對得這么激烈?居然還興兵作亂,朕百思不得其解,侯莫陳尚書能否給朕說一說,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天子稱呼他一句‘侯莫陳尚書’,侯莫陳鐸頓時人都快飄起來了,這時,他再沒有抵觸之心,迅速進入了兵部尚書的角色。
“陛下,其實軍隊不是關鍵,關鍵是大家的土地和財富,軍隊的作用也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大家是害怕失去土地和財富,所以才堅決不肯放手軍隊。”
李淵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彼此的誤會太深了,早知道朕就應該放下身段,和大家坐下來好好溝通,問題就解決了,也不會鬧到今天兵戎相見的地步。”
“陛下此話怎么說?”侯莫陳鐸不解地問道。
李淵嘆口氣,“天下帝王怎么可能把財富放在心上,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對帝王而言,最重要的是社稷,而不受帝王控制的軍隊是社稷的最大敵人,朕怎么能容忍關隴私軍存在,現在賢弟也看到了,一言不合,關隴私軍就要來討伐朕,朕能不著急嗎?”
侯莫陳鐸半晌道:“微臣可以說服侯莫陳家族軍隊退出,但只有三千人,恐怕難以影響大局。”
李淵心中暗喜,侯莫陳鐸終于退卻了,但現在還沒有到收網之時,他又繼續道:“其實朕心里也明白,這次起兵的根源在于筠之死,他在關隴貴族中人緣很多,大家都為他之死憤憤不平,但賢弟知道嗎?抓捕于筠實際是朕的命令,是因為于筠和敵朝勾結太深,他一b49在暗中支持長安情報署,朕有了確鑿證據才讓楚王抓人,但朕也沒有想到于筠會畏罪自殺,更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讓朕和關隴貴族之間從此產生了裂痕,但原則不能放棄,所以朕始終不肯恢復于筠爵位,也始終不答應獨孤家開出的和解條件,包括這次關隴貴族起兵,朕還是不答應獨孤家的和解條件。”
最后一句話讓侯莫陳鐸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連忙問道:“陛下,獨孤家族提出了什么和解條件?”
李淵冷冷道:“朕和獨孤家族談判過不止一次,第一次談判,獨孤篡承諾說服各關隴家族不再追究于筠之死,但條件是獨孤家族入相,朕不想受他的脅迫,便沒有答應。
這一次獨孤篡又提出了退兵的條件,還是讓獨孤家族入相,而且指明要中書令、尚書令或者門下侍中之一,朕知道只要答應了這一次,朝廷就永無寧日了,所以朕還是不肯答應,寧愿和關隴聯軍決一死戰。
但關隴貴族是大唐的根基,朕不忍其他家族成為獨孤家族的利益陪葬,所以朕又要以最大的誠意來挽回危機。”
侯莫陳鐸心中大怒,獨孤篡從來就沒有給大家說過這些事,難怪獨孤篡要大家一定堅持不妥協,原來獨孤家族用出兵來逼迫天子封相,其他家族都被獨孤篡利用了。
侯莫陳鐸絲毫沒有懷疑天子在說謊,因為他知道,獨孤家族確實對竇家和豆盧家入相一直耿耿于懷。(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