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隋軍的凱旋儀式已經過去了十天,但隋軍收復洛陽所帶來的喜悅和沖擊還沒有完全從中都的輿論中淡去,在街頭巷尾的談論話題中,大部分話資還是以洛陽為主。
中都人如此熱衷談論洛陽是有著某種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害怕遷都,畢竟洛陽是隋朝的都城,那里有規模龐大的宮殿,比中都的紫微宮要大十倍,有近百萬人口,更有便利的交通運輸,朝廷遷都去洛陽無論是法理還是現實都是上上之選。
可一旦遷都,便會給中都人帶來巨大的財富沖擊,中都暴漲的地價和房價使無數人身價百倍,一旦朝廷遷都洛陽,中都必然房價暴跌,人們財富大幅縮水,這是大部分中都人都無法接受的局面,所以中都人對洛陽的議論從收復洛陽那天起就沒有停止過,喜悅中夾雜著擔憂。
中午還沒有到,中都西城門附近的三元酒肆內便已坐滿了客人,這里距離城外的西市比較近,酒客也大多以商人為主,商人比普通人更加敏感財富的變化,很多人用畢生的積蓄購買了西市商鋪,一旦地價大跌,他們都將傾家蕩產,因此商人們更加擔心朝廷遷都。
今天三元酒肆的二樓格外熱鬧,一名特意去洛陽打探消息的商人給大家帶來的洛陽的最新情況,商人和附近的居民都聞訊趕來,將酒肆二樓圍得水泄不通。
“大家聽我說!”
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商人站在中間的大桌上,滿臉興奮地對眾人道:“我在洛陽走了足足三天,洛陽的變化實在太讓人吃驚,我和大業九年相比,簡直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雖然戒嚴早已取消,但南市和北市還是冷冷清清,開業的店鋪不到三成,貨物的品種少而且缺貨嚴重,只能買點基本的柴米油鹽之類,而且洛陽人口也少了很多,根本沒有從前的繁華景象了,從前洛陽街上大多穿著綾羅綢緞,現在卻是麻布,甚至是粗麻布,聽說值錢的衣物都賣掉換糧了,街上骯臟不堪,到處是乞丐和饑民,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從前的大隋都城。”
二樓大堂上頓時議論紛紛,洛陽的慘象讓他們感到興奮,不過商人帶來的消息還是沒有解開是否遷都的疑問。
“那到底要不要遷都?”有人不耐煩地問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利用各種關系從洛陽官員中打聽消息,聽說王世充建的宗廟已被拆毀,從前的隋朝宗廟并沒有重新。”
“那當然不用重建了,當今天子姓張不姓楊。”
眾人一陣大笑,商人擺擺手低聲道:“各位安靜,這就是我想到的一個重要問題,雖然洛陽是楊隋的都城,但當今天子并不姓楊,為什么一定遷都回洛陽?”
大堂內沉默了,眾人也覺得這話有道理,齊王殿下在中都建立了自己的基業,為什么要還去洛陽捧楊家的臭腳?
“可是國號沒變啊!”
“這個國號只是臨時的,大家都知道,一旦齊王殿下正式登基,國號就變了,最好是恢復從前的魏國,那樣定都中都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魏國后來不是遷都大梁了嗎?”
“呸!晦氣。”說錯話的男子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就在這時,有人大喊:“二公來了!”
眾人紛紛閃開一條路,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被眾人簇擁著走了進來,他叫做蘇弘福,是相國蘇威府中的二管家,他原本姓蔣,按照北朝慣例,都要改跟主人姓,他從十歲就當蘇威的書童,已經跟了蘇威快五十年,在蘇府很有地位,就連將軍蘇定方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行禮,叫一聲二公。
蘇弘福是酒肆常客,和眾人都很熟悉,更因為他是蘇相國的管家,所以備受尊重,蘇弘福也很享受這份尊榮,他剛走進酒肆便被眾人圍住了,剛才在桌上公布消息的矮胖商人也走過來行禮。
“大家這是在做什么呢?”蘇弘福見酒肆大堂內擠滿了人群,顯然不是吃飯的樣子。
“二公,我們是在討論朝廷是否遷都洛陽之事,不知二公那里有什么消息。”
大堂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望著蘇弘福,蘇弘福當了一輩子的跟班,現在終于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了,他心中未必有些得意,總覺得不說點什么便顯示不出他的消息權威。
蘇弘福輕捋山羊胡笑道:“我聽說有的人害怕房產跌價,都開始低價賣了,其實沒有必要,不要去想所謂的遷都,就算我們這些小人物,一輩子也搬不了幾次家,更不要說朝廷了,老相國告訴我,遷都可是大事,當初明帝將隋朝都城從長安遷到洛陽,就已經觸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最后客死江都,一般而言不是特殊情況不會遷都,我們從北海郡遷來中都才幾年,又要遷都洛陽嗎?怎么可能,放心,據我所知,至少幾十年后不會遷都,將來齊王殿下的子孫登基后或許有可能,但齊王不會遷都,這是老相國給我說的話。”
蘇弘福的一席話頓時贏得了滿堂掌聲,這時,酒肆掌柜趁機道:“讓二公坐下來喝酒吧!大家也回自己位子,準備吃午飯了。”
眾人得了確信,一個個心滿意足,該走的走,該留的留,酒肆內又恢復了正常的吃飯喝酒秩序。
紫微宮建筑在年初進行了一些調整,主要是一座新的樓閣修建完成,這座樓閣位于紫微宮的高地白虎丘上,占地約五十畝,由將作監令何稠親自主持修建。
樓閣下面是用青石修砌,高達三丈,實際上是一種防御內城,部署了五百名張鉉的親衛,而內城上方則塔樓重重,高達六丈,總高為九丈,加上它修建在高地,便一躍超過了紫微宮的最高建筑端門城樓。
張鉉在凱旋回來后休息了三天,和家人們團聚,三天后他便正式搬進了新的官房所在地——天閣,他的官房在天閣第七層,但從第六層向上都是由張鉉的使用。
六層是參議堂,商議軍務以及接見大臣,七樓是正官房、休息房以及所有沙盤的放置處,八樓和九樓都是圖書室,一共四層樓足有上百間屋子,儼如迷宮一般。
六樓的議事堂內,張鉉正和杜如晦閑聊,杜如晦依舊出任他的記室參軍之職,他和房玄齡的職責不同,房玄齡是作為軍師隨軍出征,而杜如晦則是作為齊王代表坐鎮中都,主要是負責處理軍隊內務,列席議事,一些必須由齊王同意的重大決定,則由他負責和張鉉聯系,同時行使監事權,負責監督中書、門下和尚書三省的正常運作。
杜如晦略略欠身笑道:“最近中都最熱門的話題依舊是遷都洛陽的問題,已經談論快十天了,依舊熱度不減,大家都希望殿下能明確表態,然后紫微閣做出決議,公布于眾,以平息中都的恐慌情緒。”
張鉉不慌不忙喝了口茶笑道:“這讓我怎么表態呢?我只能說暫時不會遷都,但這個暫時又是多久,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也沒法給一個明確的答復。”
杜如晦沉吟一下道:“我記得殿下曾經給我說過,中都只是暫時的都城。”
“那是很久以前了。”
張鉉笑了笑道:“當時我一直考慮遷都長安,這一點我倒可以明確,如果遷都,我不會考慮洛陽,我一定會選長安,只是什么時候從中都遷去長安,我也說不清楚,十年或者二十年,也或許是我的兒子遷都,至少我個人很喜歡中都。”
“殿下可以考慮登基了嗎?”沉吟良久,杜如晦終于說出了他今天求見張鉉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