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當然明白父皇言不由衷,若真的在太原解決了,事情就大了,他微微點頭,從容道:“父皇,各位大臣,在并州全殲突厥大軍,唐軍將士也流血出力,付出了一萬人的代價,尤其王君廓將軍功高卓著,連張鉉也不敢否認,他親口承認了唐軍的功績,戰爭既然結束,下一步就是善后處理,怎么分割戰利品,怎么撫恤陣亡將士,對唐朝而言,還涉及到一個并北三郡的歸屬問題,事情不是那么簡單,所以應該由雙方朝廷協商此事,我想,這就是中都派使者前來的原因。”
李淵銳利地目光注視著李建成,又問道:“皇兒在并州已經和張鉉接觸過了?”
“回稟父皇,既然共同抗擊突厥,當然會有接觸。”
“那張鉉是什么態度?愿意歸還并北三郡嗎?”
李建成已經察覺到父皇語氣中的不滿在加劇,他沉吟一下道:“張鉉回避了此事,只談戰利品分割。”
這時,陳叔達起身笑道:“陛下,微臣對此事倒有點想法。”
陳叔達挺身而出,使大殿內的緊張氣氛為之一緩,李淵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便點點頭,“陳相國請說!”
陳叔達又向李建成微微欠身,這才不慌不忙道:“正如剛才陛下所言,分割戰利品只是一件小事,唐軍抗擊突厥是為大義,絕非貪圖一點點戰利品,張鉉既為上位者,這個道理他應該也懂,那么他為什么非要把小事鬧大?考慮到對方使者又是溫彥博,微臣認為張鉉是借談判戰利品這件事來提醒我們須遵守上次談判的成果,蕭銑已滅,那么郡縣劃分就要按照已達成的協議來辦。”
李淵笑道:“不愧是相國,果然考慮得遠,確實有幾分道理。”
這時,李淵見劉文靜欲言又止,便笑道:“劉相國有什么見解?”
劉文靜起身行禮道:“微臣覺得應該和河套之事有關?”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對面的裴寂立刻露出了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陳叔達則大驚失色,這件事是圣上的痛處,怎么能在公開場合說出來?
李淵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冷冷道:“今天只談北隋使者之事,劉相國不要偏了話題。”
李建成暗暗嘆息,其實劉文靜見識高明,總能看到問題的實質,可他就是不懂揣摩圣意,在人情世故上還是一個白面書生。
李建成不忍,便出面打圓場道:“既然使者明天就要到達長安,不如父皇先任命我們這邊的對應大臣,聽一聽對方的表述,我們再應對也不遲!”
李淵已經被劉文靜掃了興,便不想再談下去了,“既然是來商議善后之事,那就由皇兒負責應對吧!”
陳叔達連忙道:“對方只是來了一個禮部侍郎,讓太子出面應對有點不妥,不如太子殿下在幕后坐鎮,我們也出一名級別對應的官員,以免被對方小瞧了,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李淵點點頭,“準奏,由禮部侍郎宇文士及為對應談判。”
停一下,李淵又對陳叔達道:“就煩請陳相國也參與協同此事!”
“微臣遵旨!”
李淵在眾臣的恭送之下起身走了,眾人也三三兩兩離開偏殿,這時,李建成走到陳叔達身邊笑道:“陳相國若有時間不妨來東宮,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對應之事。”
“太子有召,老臣怎敢不從,老臣上午還有兩件重要之事要處理,不如我下午過來。”
“沒問題,就看相國方便,要不我來吏部,順便將宇文侍郎也一并請來。”
“這這怎么行,還是微臣去東宮吧!”
漢語的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很多事情不用說透,語氣稍微遲疑,對方就能心情神會,陳叔達當然知道現在去東宮并不是好主意,和太子稍微保持一點距離才是明智之舉,但礙于太子相召,他又不好不答應,所以在太子給了一個臺階之時,他立刻表現出了猶豫,這其實就是暗示李建成,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忌,最好不要在東宮談。
李建成心領神會,便笑道:“那就一言為定,我下午來吏部和相國協商。”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各自離開了,
位于務本坊的青云酒肆在長安頗為有名,它是距離皇城最近的一座酒肆,地方寬敞,環境優雅,而且酒醇菜鮮,酒肆名字也起得好,暗喻平步青云,因此深受朝官們喜愛,每天這里酒客盈門,生意十分火爆。
一些資深酒客都知道,這座酒肆是竇家的產業,不過就在上個月,竇家用這座酒肆和于氏家族換了他們渴盼已久的一座莊園,使得竇家的兩座莊園能連為一體,得到了終南山一處極好的風水位置。
至于兩家的交易誰占了便宜已經不重要了,至少是各取所需。
換了東家,掌柜和伙計也要一并換掉,青云酒肆的新掌柜是個極為精明能干,而且能說會道,伙計們的服務也十分周到,很快便贏得了老酒客們的認可,使青云酒肆絲毫沒有受到換東主的影響,生意繼續火爆。
由于生意太好,酒肆也配了一個賬房,賬房姓高,是個二十余歲的讀書人,據說是于家的遠房親戚。
高賬房自然便是高瑾了,酒肆產權雖然歸于家所有,但經營者卻是北隋設在長安的情報署。
房玄齡對這座酒肆極為重視,他決定由高瑾來坐鎮這座酒肆,利用這座酒肆來獲取唐朝的重要情報。
所以高瑾名義上是賬房,實際他才是這座酒肆的真正主管。
清晨,長安城門開了不久,酒肆也開始忙碌起來,進行開業前的準備,打掃衛生,準備食材,布置單間雅室,一般要忙碌一個時辰,才正式開門營業。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店門口,車夫回頭笑道:“先生,這里就是青云酒肆了。”
從馬車里走出一名三十余歲的文士,他抬頭打量一下巨大的酒幡,上面用篆體寫著‘青云酒肆’四個大字。
文士點點頭,取出一片半兩重的金葉子遞給車夫,笑道:“一路辛苦你了。”
車夫雙手捧著金葉子連聲道謝,這才興高采烈地趕著馬車離開了酒肆。
文士整理一下衣帽,上了臺階向酒肆內走去,酒肆大門沒有關,門口正好有個掃地的酒保,他見文士要進來,連忙上前陪笑道:“這位先生,小店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營業,先生可去旁邊看看風景,回頭再來,小人一定盛情招待先生。”
文士正是半路下了馬車的凌敬,他沒有帶隨從,而是租了一輛馬車一路來到長安。
凌敬笑了笑道:“我是從中都過來,來找你們高賬房,他可在?”
酒保聽說是從中都過來,立刻肅然起敬,連忙道:“賬房在,我去叫他!”
酒保飛奔而去,片刻,高瑾匆匆趕來,見是錄事參軍凌敬,他急忙上前見禮,“原來是凌先生,好久不見了。”
凌敬微微一笑,“賢弟知道我要來?”
高瑾點點頭,這里不是說話之地,請隨我去后院。
凌敬來到后院賬房,高瑾關上門,這才行下屬之禮,凌敬擺擺手笑道:“這里不是中都,我們就隨意了,你知道我的來意嗎?”
“卑職前天收到了軍師從婁煩郡送來的一封紫筒鷹信,上寫轉交中都使者,這是我們收到了第一封紫筒信,我們正在疑惑,沒想到參軍到了。”
鷹信以信筒顏色區分重要性,最高級別是紫色,其次是紅色,再其次是黃筒,而普通鷹信則沒有任何顏色,而楊重瀾的級別只能拆開紅筒信,對于紫筒信一般是齊王手令,只有軍師級別才有權開啟。
凌敬的到來,讓高瑾立刻明白了紫筒信的意義。
凌敬大喜,果然殿下有手令來了,他連忙道:“我就是副使,我特地來這里就是為了取殿下的手令。”
“參軍請坐下休息,再吃點東西,卑職這就去東市取信,即刻便回。”
凌敬著實有點餓了,便笑道:“隨便來幾樣小吃,你速去速回!”
高瑾行一禮轉身出去了,他先交代酒保給凌敬上菜,自己則騎了一匹馬向東市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