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紫微閣內,張鉉正和裴矩、蘇威討論相制改革,宰相制度改革一直是張鉉在考慮的重大問題,他由于常年在外征戰,很多緊急朝務因為他批復太遲而耽誤了,這讓張鉉心中生出了擴大相權的想法,但怎么樣擴大相權,這里面有很多值得商榷的東西。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我們可以學習長安的做法,唐朝現在有五相,裴寂、劉文靜、陳叔達、唐儉和竇琎,重要朝務都須五人商議后決定,這樣可以防止一人權力獨大,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制度,由多相制衡,這樣很多重大政務就不一定非要我批準才能實施,像年初幽州蝗災造成的慘重損失就完全可以避免。”
張鉉需要說服蘇威和裴矩,實行多相制不僅意味著他放權,同時也是削弱兩個相國的權力,他見兩個相國沉默不語,又淡淡道:“我希望形成一個制度,數百年地延續下去。”
張鉉的意思很明確,這不是針對他們二人,這將是幾百年的制度,不希望他們二人為了自己最后幾年短暫的相權而損害百年大業。
這是蘇威緩緩道:“我們更關心殿下幾時登基?”
裴矩也道:“我們都感到殿下似乎和太后達成了某種默契,事實上,當皇帝年幼之時不需要什么禪讓,由太后直接下旨幼帝退位,殿下登基,在殿下未登基之前,我們都認為不宜削殿下之權。”
張鉉笑了笑道:“此事我也深思熟慮,放什么權,守什么權,我心里很清楚,請兩位相國放心。”
“那登基呢?”蘇威追問道。
張鉉對登基也同樣很矛盾,他明白將士們的期盼,也明白重臣們對于開國功臣的期待,更知道天下民眾對他的認可,但無論如何,他張鉉才是主角,是否登基是由他自己決定。
從一個大將變成一方諸侯,只是從小到大的漸進量變,而從一方諸侯變成天下帝王,卻是從量變到質變,不是誰披上龍袍就可以稱孤道寡,他張鉉不是孟海公,也不是王世充,更不是李淵。
他需要建造一個什么樣的天下,需要打造一個什么樣的帝國,他還沒有考慮清楚,也沒有準備好,他還需要時間。
張鉉沉吟片刻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上次就說過了,這件事情水到渠成,不需要刻意去做,當然,距離那一天已經不太遠了。”
話說到這一步,蘇威和裴矩就不好再繼續堅持下去了。
這時,蘇威終于對相制改革表態了,“殿下要效仿長安相制,我沒有意見,也會全力支持殿下,事實上,我們設立紫微閣資政,就是相國改制的開始了。”
“多謝蘇相國理解!”
張鉉的目光又轉向了裴矩,他知道相對于蘇威,裴矩更加戀權,不過既然蘇威已經表態,裴矩也就無法再保持沉默。
良久,裴矩道:“老臣年事已高,在相位上也呆不了幾年,當然不會為了自身的一點點小利益而反對百年大計,但作為臣子,老臣有責任提醒殿下,相制改革涉及的利益糾葛太多,唐朝由關隴貴族的支持,利益分配比較簡單,但北隋則不同,北隋是得到各地士族的全力支持而得以建立,可是士族間的互相聯姻便形成了地域上的利益,不管殿下對這種地域利益再不滿,但它卻事實存在,而且影響巨大,所以多相制的本身就是一個利益爭奪和妥協的過程,希望殿下充分考慮,謹慎推行。”
張鉉點點頭,“裴相一席話可謂金玉之言,這個問題我也反復考慮過,之前冊封紫微閣資政其實就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了,裴相和蘇相不僅德高望重,而且一個代表并州,一個代表關隴,蕭侍郎代表南方士族,陳尚書實際上是代表軍方,云起雖然也是關中士族,但實際他更受青州士族擁戴,他代表青州士族,但我考慮的是七相,還缺兩人,其中一個我已經決定讓民部李尚書入相,無論資歷,還是能力,還是德行威望,都足以讓他入相,只是第七人我還沒有考慮成熟,希望兩位相國能協助我一同考慮。”
蘇威笑道:“第七位相國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河北士族吧!”
“雖然我也傾向河北士族,但如果資歷才能欠缺,也不一定非要河北士族才行,其他地域也可以,關鍵是要一個合格的相國。”
蘇威和裴矩對望一眼,都笑道:“我們明白了!”
張鉉又道:“另外內史省我考慮改名為中書省,內史令改名中書令,門下省名稱不變,但納言改名侍中,尚書省設尚書令,廢尚書左右丞,改設為尚書左右仆射,云起出任尚書令兼吏部尚書。”
裴矩沉吟一下道:“如果尚書左右丞變為仆射,對任職之人的要求也高了,不管是左丞李壽節,還是右丞張善,我認為他們都不太適合,能力資歷都不足。”
張鉉笑道:“我只是說廢除尚書左右丞,另外再新設左右仆射,并沒有說簡單地升級,廢除左右丞,張善調為毗陵郡太守,李壽節任河間郡太守,左仆射我考慮讓張玄素擔任,右仆射為盧楚,工部尚書由侍郎接任。”
蘇威暗暗好笑,齊王在等待了一年后,還是將李春升為工部尚書了,看來齊王是鐵了心要重用李春,不過這次蘇威不再反對了,經過一年的考察,蘇威發現李春能力很強,而且清正廉潔,尤其注重道路交道和農業工具的提高推廣,蘇威也開始對他刮目相看,雖然資歷還不足,不過李春的能力可以補足資歷上的缺陷。
“殿下如果任用李侍郎為工部尚書,老臣沒有意見!”裴矩搶先表達他的支持。
蘇威苦笑一聲,“老臣也支持。”
張鉉點點頭,“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
蘇威和裴矩起身告辭,張鉉望著他們遠去,他慢慢負手走到窗前,久久凝視著遠方天際如山一般的白云。
他還在回味著裴矩說的那番話,顯然,裴矩在情急之下說出了他以前想說而不敢說的話,北隋是存在著士族利益集團的,不管他張鉉承不承認,這個事實是存在的,現在還是隋末,距離士族最強大的南北朝時期并不遙遠,那種以數百年的互相聯姻為基礎,各個地域之間形成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士族集團,依舊頑強的存活著。
隋朝的滅亡,不就是因為天下兩大勢力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之間的撕裂而導致的嗎?唐朝得到關隴貴族的支持而建立,他張鉉掌控的北隋卻是得到了山東士族的支持而成立。
歷史又仿佛走了一個輪回,又回到了北齊和北周時代,山東士族和關隴貴族之間的對決。
這時,張鉉目光慢慢變得堅毅起來,他絕不會讓歷史重演,他將來也絕不會容許各個士族地域集團把持朝廷,即使現在他不得不接受它的存在。
張鉉不會再重蹈楊廣的覆轍,楊廣企圖憑借皇權徹底摧毀關隴貴族集團和山東士族集團兩大勢力,但他太急于求成,最后終于無法控制局勢,導致隋朝滅亡。
這也是張鉉遲遲不肯登基的緣故,他需要在兩大勢力之外建立一個更強大的勢力,那就是由他張鉉牢牢掌控的軍方勢力,只是他不像李淵有家族來掌控軍隊,他只能靠自己來牢牢掌握軍權,這樣在朝權上必然得讓步,為了避免朝權旁落,實行多相制就勢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