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從御書房出來,回到了自己的官房,他心中依然充滿了困惑,他并不是疑惑張鉉被封重爵這件事,而是這件事背后隱藏的內幕。
尤其讓裴矩有點感到不安的是,這件事虞世基明顯知情,而自己卻被隱瞞住了,這是一個不妙的信號,圣上對自己不再信任了。
當然,裴矩也知道這種不信任的根源在哪里?就是因為張鉉,圣上開始對自己有所不滿,當年是他在涿郡向圣上極力推薦了張鉉。
裴矩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心中有點焦躁不安,他其實并不是因為圣上對他有了不信任而感到煩躁,現在已經不是大業初年,現在天下大亂在即,朝廷日趨式微,裴矩并不在意天子是否對他信任,他更多是在考慮裴家的未來。
讓裴矩感到失落的是,裴家明明可以從張鉉那里得到最大的利益,但他卻沒有把握住機會,反而被虞世基占了便宜。
裴矩已經知道虞世基在張鉉出任河北招討使一事上發揮的關鍵作用,圣上原本是想任命張鉉為關內討捕使,去討伐延安郡亂匪劉迦論,最后虞世基說服了圣上,讓屈突通出任關內討捕使,張鉉任河北招討使。
說到底是自己的心態不對,他想讓張鉉成為裴氏家將,從而使他和張鉉之間從此有了裂痕,根本原因是他當初看輕了張鉉,看重了崔文象,使他犯下了根本性的錯誤,如果當初考慮把自己嫡孫女嫁給張鉉,而不是想著和崔家聯姻,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被動局面了。
不過裴矩心里也明白,他的機會并沒有完全喪失,裴弘和裴行儼得到張鉉重用,他便知道張鉉并沒有徹底關閉和裴家修復關系的大門。
也罷,從哪里跌倒,再從哪里站起來。
這時,一名隨從在門口稟報:“裴大夫來了!”
裴矩正要找裴蘊,沒想到裴蘊自己就來了,他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很快,裴蘊匆匆走了進來,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問道:“兄長,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裴矩一怔,“你在說什么?”
“兄長不知道嗎?朝野都轟動了,天子居然加封張鉉為右翊衛大將軍,齊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就算皇族也沒有這么高的官爵,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裴矩苦笑一聲,“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可是兄長剛剛從御書房出來,兄長會不知道?”裴蘊顯然不相信裴矩的話。
裴矩走到門口,對站在門外的心腹隨從吩咐道:“在外面看住門,除了宮中有人來傳遞消息,其他任何人我都不見!”
隨從行一禮,走出外間去了,裴矩關上內室門,這才一擺手對裴蘊道:“坐下說吧!”
兩人坐了下來,裴蘊低聲問道:“市井有傳聞說,張鉉打算造反了,難道傳聞是真的?”
裴矩冷笑一聲,“虧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御史大夫,這種傳言你也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只是天子這次封他重爵實在有點不合情理,讓我不得不懷疑。”
裴矩沉吟片刻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緣故,圣上召我去,只是想讓我去清河郡宣旨,不過我知道這里面必有文章......”
裴矩剛說到這,門外傳來敲門聲,只聽隨從在門外道:“裴公,宮中送來一只蠟丸。”
裴矩連忙起身,開門接過一只小蠟丸,隨從退了下去,裴蘊湊上前低聲問道:“這是誰送的蠟丸?”
“是內宮管事魏氏,圣上還在當晉王時,她便是圣上身邊的貼身侍女,現在她被封為司宮,執掌內宮大權,現在宮中除了皇后娘娘,就是她的權力最大,天子的起居都由她負責安排,連皇后娘娘也無法插手,不過此女極貪賄賂,之前我給了她三千兩黃金,宮中之事就休想隱瞞住我。”
裴矩一邊說,一邊用小刀剖開蠟丸,從里面取出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紙片,上面只有一個字‘李’。
裴矩猛地一拍腦門,原來是因為李淵,心中各種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他頓時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難怪圣上要封張鉉重爵!”
“兄長,到底怎么回事?”裴蘊急問道。
裴矩沒有直接回答,他坐了下來,凝神思索片刻,最后才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關隴貴族要起兵造反了。”
裴蘊大吃一驚,“難道剛才紙片上的李字,是指太原李淵嗎?”
裴矩緩緩點頭,“正是他!這就是天子要重封張鉉的緣故,穩住張鉉,全力對付李淵和關隴貴族。”
裴矩坐不住了,他負手在房間來回踱步,他想到去年中元節武川府重新成立,那就意味著關隴貴族開始公開反對天子,經過大半年的籌謀,關隴貴族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天子應該得到了秘密情報,所以才會那么緊張,自己進宮時看見天子十分憤怒,其實并不是完全針對張鉉,很大一部分是針對關隴貴族。
“兄長,那我們該怎么辦?”裴蘊憂心忡忡道。
裴矩又坐了下來,低聲道:“其實我這些天一直在考慮這件事,眼看天下即將大亂,我們裴家必須要做出抉擇了。”
裴蘊默默點頭,他明白兄長的擔憂,裴家是因為靠近權力才有今天的地位,如果失去權力,裴家恐怕就要被太原王家徹底壓過去了。
“兄長是否打算押注了?”
裴矩笑了起來,“你說得一點不錯,我是決定押注了,我打算取消和崔召的婚約,當初竇慶曾經希望竇裴兩家聯姻,我一直沒有答應,現在我覺得可以考慮了。”
裴蘊一驚,“兄長決定讓裴家押關隴貴族嗎?”
“也不是,我來燒關隴貴族的香,而賢弟負責山東士族,我們裴家兩頭下堊注。”
自從上午宮中傳出消息,天子封張鉉為右翊衛大將軍、齊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后,盧倬便立刻成了百官們關注的焦點,各種恭賀之辭迎面撲來,很多官員送來拜帖,表示愿意讓兒子拜為盧氏門生等等,讓盧倬不勝其擾,他便借口身體不適而請假回府了。
盧倬在江都的府宅位于南市附近,是一座占地五畝的中宅,他的妻子崔氏回了涿郡老宅,盧倬身邊只有一個小妾蔣氏照顧他的起居,另外盧楚的兒子盧幼林在江都太學讀書,也和他住在一起。
書房內,盧倬閉目養神,今天他的頭疼得厲害,小妾蔣氏跪在他身后,給他輕輕按摩頭部穴位,這時,侄兒盧幼林在門外道:“大伯,李世叔來了,要不要見一見?”
盧幼林所說的李世叔就是尚書左丞李壽節,趙郡李氏家主,張鉉手下參軍李清明的父親,和盧倬的交情最為深厚。
按理,盧倬見他不是不可以,但他現在借口生病不見客,如果讓李壽節進來,那就會得罪別的官員,盧倬便擺擺手,“告訴他,我生病了,請他改天再來!”
蔣氏在后面低聲提醒道:“老爺,這樣回絕不太好吧!”
盧倬回頭瞪了她一眼,“婦道人家懂什么!”
蔣氏嚇得不敢吭聲了,不過蔣氏也提醒了他,這樣回絕確實有點無禮,盧倬想了想,便回桌前寫了一張紙條,走到門口遞給侄兒,“把這張紙條給他,請他多多包涵!”
盧幼林下去了,盧倬又躺回蔣氏懷中,指了指頭部,讓她繼續按摩,表面上盧倬很煩惱,但實際上他卻心花怒放,他的女婿竟然做了大將軍、齊國公,和當年高熲同爵,他們盧家何等福氣,當年妻子還居然嫌棄張鉉,幸虧女兒堅持,說起來還是女兒有眼光。
這時,侄子盧幼林又出現在門口,低聲稟報道:“大伯,裴御史來了,他說有重要事情要和大伯商量。”
盧倬心中有點猶豫了,裴蘊手握監察大權,可是他得罪不起之人,是見還是不見?
“那他有沒有說什么事?”
“他說....說大伯即將大禍來臨。”
盧倬頓時嚇得坐起身,蔣氏措不及防,下巴正好重重撞到盧倬的額頭上,盧倬顧不上額頭疼痛,連忙捂著額頭道:“請他到貴客房稍候,我馬上就來!”
“老爺,不要緊吧!”
蔣氏自己也撞得眼淚直流,她卻顧不上自己,連忙給盧倬吹撫額頭,盧倬推開她,“別管這個了,快給我更衣!”
蔣氏連忙給他披上官袍,又取來烏籠帽給他戴上,盧倬吩咐兩句,這才匆匆向貴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