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是年中祭祖的日子,又叫盂蘭盆節,也是自古以來鬼節,這一天長安城徹夜不閉城門,放開宵禁,人們在大小河道中放燈,以接引從地府出來的家人魂魄,與此同時,家家戶戶都在要門口放一些五谷之食,供給已逝親人魂魄回家時食用,
長安中元節的各項活動主要集中在曲江吅和各大寺院,曲江吅兩岸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放燈人群,使曲江吅中水光倒映,燈火輝煌,蔚為壯觀。
而大大小小的寺院則舉辦盂蘭盆法會,僧眾們將舉辦凈壇繞經、上蘭盆供、眾僧受食等等各種儀式。
長安報恩寺也不例外,數百名僧人聚集在寺院廣吅場,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信徒將各種食物進奉給僧眾,以表示對佛陀的無上崇敬。
但中元節之夜,長安報恩寺還舉辦另外一項重大事項,那就是關隴貴族的一個秘密集會,重新成立武川府。
這是去年獨孤順和竇慶在洛陽的約定,雖然竇慶已經去世,但并沒有影響武川府的重啟,相反,獨孤順更加積極,經過一年的籌劃和溝通,所有的關隴貴族都被獨孤順說服,一致同意重新建立武川府。
后院禪堂內,二十幾名關隴貴族的頭面人物濟濟一堂,他們是每個家族的代表,每個人表情都十分嚴肅,他們心里都明白這次武川府重新成立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關隴貴族正式和隋朝決裂。
大堂上,獨孤順站在主位前緩緩對眾人道:“當年楊堅上位是我們關隴貴族共同推舉,以取代沒落的宇文家族,楊堅將宇文家族殺光,我們也沒有反對,只希望他不要觸犯我們的利益。
但事與愿違,楊堅不但剝奪了我們的軍權,還廢除了我們選定的太吅子楊勇,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承諾,也忘記了是誰支持他登基,但他兒子楊廣更加欺人太甚,徹底將我們關隴貴族踩在腳下,我們無法忘記尉遲迥之死,無法忘記獨孤羅、元胄、賀若弼、元旻之死.......”
獨孤順聲音很低沉,目光逐一從眾人臉上掃過,每個都在傾聽他的言吅論,都在思索,這是他心中的想法,壓抑在心中已經多年,今天他終于能一吐為快。
“沒有根基的樹木注定長不成參天大樹,沒有根基的莊稼也很快會枯萎,楊堅父子親手挖掉了隋朝的根基,沒有了關隴貴族支持,他們的王朝注定不會長久,事實證明,隋朝正在迅速衰落,已經無力回天,楊廣小兒也逃去了江吅都,天下即將大亂,所以我們武川會今天重新成立,我們要建立新的王朝,要親手埋葬這個背叛我們的隋楊王朝。”
夜已經到一更時分了,參加武川會成立的家族代表都紛紛回去,禪堂里只剩下獨孤順和竇威二人,竇慶去世,標志著竇氏一派的勢弱,所以獨孤順才能冇主導武川府重新成立,毫無懸念地成為新一任會主。
但這并不是意味著獨孤順可以在關隴貴族一手遮天,竇系實力依舊存在,獨孤順也不敢輕視,沒有竇系勢力支持,他也做不成大事,竇威也就順理成章地被推舉為副會主。
“獨孤兄剛才為什么不宣布李淵為關隴貴族的代表?”竇威有些不滿地說道。
按照他們之前的反復磋商,最終決定由李淵出面為關隴貴族代表,建立新王朝取代隋楊,李淵母親是獨孤之女,李淵之妻是竇威侄女,獨孤系和竇系都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李淵為人寬厚,絕不像楊堅那樣冷酷無情,更重要是楊堅已經掌握了北周的軍政大權,有足夠的強勢資本,但李淵則碌碌無為,就算當上河東招討使,軍權還在別人手上,由此可見李淵的軟弱。
但獨孤順和竇威要的就是李淵的這種老實軟弱,他已經吸取了足夠的教訓,絕不會再讓第二個楊堅上臺,只有平庸無能的李淵才會更加依賴關隴貴族的支持。
獨孤順嘆了口氣,很無奈道:“你也看見了元家的表情,如果過早宣布李淵為關隴貴族代表,會激起元家的強烈反對,反而會造成關隴貴族內都不團結,現在元家在江吅都很重要,不能過早地刺吅激他們,總之,我答應賢弟,一定會讓李淵為代表。”
竇威缺乏兄長竇慶的魄力和資歷,既然獨孤順已經明著表態,他也不再堅持,又問道:“江吅都情況如何?”
獨孤順冷笑一聲道:“可笑那個昏君拼命打壓關隴貴族,但他的驍果軍七成以上都是關中子弟,真是莫大的諷刺,他卻忘記了,關中子弟卻是受我們的控制,幾個虎賁郎將,元禮、司馬德戡、趙行樞、孟秉都是我的人,元敏負責策劃,利用宇文兄弟來推翻那個昏君,只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一旦時機成熟,便可挑起天下大亂。”
竇威嘆了口氣,“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吧!”
獨孤順點點頭,他看了看沙漏,便道:“我還要去一趟元家,安撫他們一下,賢弟早點回去休息吧!”
獨孤順和竇威各自乘坐馬車而去,竇威卻有點心事重重,他對獨孤順的承諾并不放心,竇威知道獨孤順一直在李淵和元家之間進行選擇,李淵在太原有根基,而元家則在隴右有一定的勢力,這次武川府重新成立,獨孤順把副會主給了自己,那他又怎么安撫元家?
竇威懷疑獨孤順是想把關隴貴族代表的機會給元家,所以他今天才沒有明確表態推舉李淵為關隴貴族代表。
竇威暗暗嘆了口氣,自從兄長竇慶死后,原本竇系勢力中的于氏家族和長孫家族都轉而投靠了獨孤順,竇氏勢力只剩下都竇氏和李氏,他們根本無力與獨孤順、元氏的聯手抗衡。
馬車進了務本坊,緩緩在竇宅前停了下來,這時,竇軌跑了出來,低聲道:“二叔,叔德來了!”
李淵居然來了,竇威不由一愣,既然李淵在長安,那今晚為何讓李神通來參加武川府成立,這么重要的議事,李淵居然回避了。
竇威著實不解,他下了馬車就向府內走去。
內堂上,李淵正負手來回踱步,中元節是僅次于新年的第二大族祭之日,他特地請假趕回長安祭祀父祖,李淵當然知道今晚是武川府成立的日子,十分重要,但李淵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讓從弟李神通替自己參加這次成立儀式。
這時,堂下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緊接著是竇威的聲音,“叔德來了多久了?”
李淵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小侄剛到沒多久,參見二叔!”
李淵雖然是竇威的侄女婿,但竇李兩家是世交,李淵稱呼竇威為世叔也并無不妥。
竇威一擺手,“坐下吧!”
兩人坐了下來,兩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竇威喝了口茶問道:“賢侄怎么沒有參加今晚的武川府成立?”
“回稟二叔,小侄原本要來參加,但反復斟酌,還有點顧慮。”
“什么顧慮?”竇威追問道。
“小侄知道天子一定在關隴貴族內有內應,小侄有軍職在身,如果被天子知道小侄參加這次議事,恐怕對我很不利,會破壞我的計劃。”
竇威心中暗暗贊許,李淵的慎重是很有必要,他們都是閑官,就算被楊廣冇知曉也無所謂,但李淵不同,他是河東招討使,一旦天子知道他在反隋,必然會罷免他,使李淵這幾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竇威便不再提此事,話題一轉問道:“建成情況怎么樣?”
“他現在不錯,在河內縣一帶已建立了根基,手中擁有兩萬五千精銳,一旦我們在太原起兵,這支軍隊就是我們本錢,這么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竇威點點頭,“想不到他一個文弱書生居然能做成一番事業,我想他應該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確實如此!”
李淵毫不掩飾對長子的夸贊,“可以說他已脫胎換骨,變得沉穩而有魄力,在他身上已完全看不到從前的文弱,就算是真的李密也未必能強于他。”
“他還準備再繼續冒充下去嗎?”
“暫時還不宜暴露,不過像魏征、徐世績等心腹手下都知道他的真吅實身吅份,我也告訴過他,一旦手下值得信任,就應該主動坦白自己的身吅份,這樣才能慢慢取代李密。”
“賢侄說得不錯,應該謹慎一點。”
這時,李淵又小心翼翼問道:“我聽神通說,今晚獨孤會主并沒有宣布上次二叔所說之事,這又是什么緣故?”
李淵比誰都關心獨孤順的態度,會不會宣布自己為關隴貴族代表?取代隋楊的地位。
雖然一旦宣布會給他帶來巨吅大隱患,天子首先就不會放過他,但這個利益實在讓他難以拒絕,他寧可冒險也希望能得到名份,但獨孤順今天沒有宣布,著實讓李淵的心懸了起來。
竇威明白他的擔心,但他確實不好明說,只得敷衍道:“賢侄自己也說,一旦宣布恐怕會遭到昏君報復,獨孤會主是出于保護你才沒有明確宣布,你放心,一定是你!”
李淵沉默了,他聽出了竇威的敷衍之意,好一會兒才道:“獨孤會主已經明確告訴我,會在李氏和元氏之間選擇其一。”
竇威也沉默了,半晌,他緩緩道:“我只有一句話,自己的命運不能寄托在別人選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