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絢沉默了,他意識到姚鎧說得有道理,張鉉應該和羅藝沒有勾結,而且他知道張鉉和羅藝平時并沒有什么瓜葛,倒是張鉉和羅藝之子關系不錯,以張鉉的性格,不可能替羅藝冒這種風險。
郭絢的性格十分多疑,雖然他勉強相信張鉉不太可能和羅藝勾結,但他還是不放心羅藝,對姚鎧又道:“其實我也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今年以來圣上對我剿匪不力十分不滿,幾次下詔令我出兵剿匪,正好竇建德和高士達都屯重兵在黃河北岸,給了我從后背進攻的機會,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如何防止羅藝在我背后做小動作?”
姚鎧笑道:“剿滅河北之匪,作為幽州副都督,羅藝同樣有責任,都督可以讓他兄弟或者兒子為先鋒,率軍先一步南下,有他家人為質,都督何憂之有?”
“如果他不肯讓兄弟或者兒子出戰呢?”
“如果他不肯就讓他把軍隊交給都督,如果他還是不肯,那就讓他去給圣上解釋!”
郭絢最終被姚鎧說服了,他點了點頭,“好吧,我這就寫信給羅藝!”
目前羅藝已經不住在薊縣,而是搬去了北平郡盧龍縣,這也是他和郭絢達成的默契,既然兩人誰也無法干掉對方,那么他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幽州四郡中,郭絢控制涿郡和安樂郡,羅藝控制北平郡,至于漁陽郡,雙方都不駐兵,作為兩人的緩沖地帶,朝廷下撥的軍糧也由兩人按軍隊人數分割。
這兩年兩人相安無事,不過暗地里兩人依然各斗心機,暗中收集對方不忠于天子的證據,就為了在關鍵時刻扳倒對方。
羅藝掌握了郭絢謊報軍隊人數的事實,郭絢在冊士兵人數是兩萬五千人,但羅藝知道,郭絢實際上只有兩萬二千人,三千人錢糧被郭絢收入囊中。
而郭絢則發現羅藝和渤海會暗中有往來,而且羅藝手下一名參軍的父親便是渤海會六貴族之一,郭絢懷疑羅藝已經投靠了渤海會,只是他現在還沒有找到確切證據。
天上午,羅藝接到了郭絢寫來的信,要求他派兵和自己一起剿匪,尤其點名要他兄弟羅壽或者羅成率軍為先鋒。
羅藝并沒有一口拒絕,他也知道天子對幽州剿匪不力十分不滿,如果自己一口回絕,那就成了郭絢扳倒自己的把柄,他會趁機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羅藝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便讓人將自己的記室參軍溫彥博請來。
溫彥博出身太原名門,父子幾人都是以學識淵博而出名,父親溫君悠,曾為北齊文林館學士,長兄溫大雅現任朝廷東宮學士,今年剛調為太原留守府司馬,輔佐李淵,溫彥博去年被盧氏家學聘請為博士,前來薊縣教書,深得羅藝賞識,聘請他為自己的記室參軍,也就是機要秘書,成為羅藝的心腹謀士。
溫彥博看完郭絢的信笑道:“這是郭都督不相信大帥,郭都督打算趁高士達和竇建德屯兵黃河北岸的機會,從背后殺一記冷槍,給收復河間郡,給天子一個交代,但他又派大帥在后面拉他的后腿,所以要求大帥也出兵,還特地點名令弟或者長公子為先鋒,這明顯是打算用這兩人為人質。”
羅藝默默點了點頭,溫彥博和他自己的分析完全一致,可問題是自己要不要答應郭絢?
“參軍覺得呢?”
羅藝問道:“我該不該答應郭絢?”
溫彥博整理一下思路道:“首先我們明確,如果不答應出兵,恐怕不出一個月,圣旨就會到來,輕則將大帥調離幽州,重則降職或者免職,我覺得這就是郭絢有恃無恐的原因。”
“我明白參軍的意思,出兵既然避免不了,那我也可以出兵,只是讓我的兩個親人為先鋒,我覺得不妥,我想派一名大將率軍出征,出兵五千人,參軍覺得如何?”
溫彥博笑道:“我覺得這是郭絢在給大帥做選擇,讓令弟或者長公子率軍,他沒有了后顧之憂,至少軍隊可以保住,但如果讓其他將領率軍,那這五千軍隊肯定回不了北平郡了,這就是郭絢的意思。”
羅藝沉思良久,走出大堂對親兵道:“去把大公子給我找來!”
出乎郭絢的意料,羅藝居然很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他讓兒子羅成率三千軍隊為先鋒,聽從郭絢的調遣。
雖然兵力少了一點,但羅藝派兒子跟隨自己,這一點讓郭絢很滿意,至少他沒有了后顧之憂,可以全力南下了。
兩天后,也是張鉉大敗竇建德軍隊的第五天,郭絢趁河間郡空虛,親自率領兩萬軍隊沿永濟渠大舉南下,左先鋒為羅成,右先鋒為侯君集,大軍橫掃河間郡,但郭絢的目標卻是高士達的老巢南皮縣和竇建德的老巢武邑縣。
郭絢之所以攻打竇建德和高士達,而并沒有攻打更近的上谷郡盧明月老巢,很大一個原因是竇建德和高士達占據縣城,錢糧倉庫和匪首家眷都在縣城內,攻下縣城即可得手。
相反,盧明月老巢卻是藏在深山峻嶺之中,尋找不易,攻打更難,所以盡管盧明月大軍已殺到襄國郡,后方十分空虛,郭絢還是不考慮進攻盧明月,而是殺向河間郡,全力對付高士達和竇建德。
漳水發源于趙郡孔子嶺,一路向東北方向蜿蜒流去,流經趙郡、信都郡和河間郡,最后在河間郡長蘆縣以北注入永濟渠,是河北地區一條極為重要的河流。
河間郡弓高縣就位于漳水和永濟渠之間,縣內有幾條小河將漳水和永濟渠連通起來,使弓高縣的水路運輸極為便利,向北可以進入涿郡,甚至進入渤海,向南可以前往洛陽和黃河,水運四通八達。
就在弓高縣距離漳水約一里的原野內,有一座占地兩千畝的莊園,莊園內被小河一分為二,南面修建了數十座建筑,北面是一片軍營。
四周同時修建了近兩丈高的圍墻,除了建造高塔監視外,還有帶刀莊丁牽烈犬沿著圍墻巡邏,任何人不得靠近莊園圍墻五十步,否則輕則被重毆,重則喪命。
這座神秘而充滿了殺機的莊園讓周圍農戶議論紛紛,莊園去年突然修建,誰也不知道這座莊園內住著什么人,只知道常常有馬車來來往往,甚至還有船隊滿載貨物進入莊園,但官府也從來不敢來過問。
大家只知道這座莊園所在的土地原來屬于北齊一名尚書,眾人便懷疑有人要在這里造反了。
這天下午,一艘從永濟渠駛來的客船沿著小河進入了莊園的水門,在莊園內的一座碼頭上停了下來,一名年輕英武的小將帶著十幾名莊丁迎了上來,恭敬地站在碼頭邊等候。
這時從客船內走出一名女子,只見她身材高挑,腰佩長劍,穿著一身淡黃色半袖襦裙,頭戴帷帽,輕紗遮住了面容,身后站著兩名身材剽悍的護衛。
年輕小將連忙上前躬身行禮,“侄兒參見姑姑!”
女子摘去帷帽,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龐,赫然正是失蹤多時的渤海會第三號人物高慧。
高慧蒼老了很多,額頭和眼角出現了不少細細的皺紋,但一雙杏眼中依舊帶著慣有的風騷,打扮得還是那么妖治,不過她高聳的顴骨和薄薄的嘴唇破壞了她容貌對男人的吸引力,讓人感到她的刻薄和強硬。
高慧走下船輕輕一笑,“翼兒穿上盔甲還真有點將軍的模樣了,不錯,看起來像模像樣!”
這名來迎接高慧的年輕小將是渤海會主高烈三子,名叫高元翼,長得身材魁梧,雙膀有力,從小喜歡練武,雖然才十七歲,但在渤海會已經頗有勇名,使一把七十斤重的大刀。
高元翼雖然從小就害怕姑姑,但姑姑的評價卻讓他心中很不舒服,什么叫像模像樣,難道自己是刻意裝扮出來的?
他心中不高興,說話也有點懶精無神,“父親已在望山樓等候。”
高慧點點頭,轉身向遠處一座高樓走去,走了幾步,她停住腳回頭對侄兒笑道:“把腰間的劍換成橫刀,就更像一名將軍了。”
她咯咯一笑,快步走遠了,高元翼被姑姑的譏諷激怒了,他從腰間扯下寶劍,狠狠扔進了小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