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起身,躬身施禮,“恭迎陛下!”
或許是楊廣昨晚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精神顯得有些倦怠,他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坐下,眾人紛紛落座,偏殿內再次恢復了肅穆的氣氛。
楊廣看了一眼張鉉,對衛玄道:“開始吧!”
衛玄輕輕咳嗽一聲,緩緩對張鉉道:“張將軍,述職是朝廷的制度,所有外派大臣,無論是地方郡守還是駐軍大將,每年都需要向朝廷匯報其過去一年間的各種事務,當然,方式有多種,也不一定進京,但述職本身不能避免,希望張將軍能理解。”
張鉉默默點頭,“卑職明白!”
衛玄又取過張鉉之前寫的一份報告,笑道:“剛才我所言,方式有多種,有述職者本身敘述,但也有問答方式,今天我們就采用第二種,由我代表兵部主問,或許其他大臣也會有一點疑問,張將軍據實回答便可,不用緊張。”
張鉉點了點頭,他感覺到了楊廣狐疑而銳利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也感覺到了大殿內另一種氣氛——壓抑,或許這確實是一次與眾不同的述職,并不像衛玄說得那么簡單。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關于民團——”
衛玄在桌案上慢慢展開一只卷軸,他語氣很慢,但思路卻很明晰,“從去年開始,張將軍奉命駐防北海郡,在北海郡張將軍推行了民團,兵部想知道,張將軍組建的民團是什么?它和正規軍隊有什么區別?“
衛玄的問題非常尖銳,這其實就是在質問張鉉有沒有擅自擴編軍隊,要知道朝廷批復給張鉉的兵源數是六千人,但張鉉卻率一萬軍南征瑯琊郡,這多出來的四千人是怎么回事?衛玄只是用含蓄的方法來暗示張鉉的問題所在。
偏殿內的氣氛開始有點緊張起來,連裴矩也意識到這次述職來者不善,他把問題想得簡單了,這必然是圣上的意思,借衛玄之口來問,裴矩心中暗暗開始擔心張鉉。
張鉉沉吟片刻,不慌不忙欠身道:“啟稟圣上,啟稟衛尚書和各位大臣,卑職之所以臨時組建民團完全是為了對抗亂匪的襲擾,大家也知道,北海郡四面皆敵,南面高密郡有孟讓的數萬亂匪威脅,東面東萊郡有左孝友近十萬亂匪的虎視眈眈,北面有張金稱隔黃河窺視,如果我們南下攻打孟讓,左孝友趁虛而入怎么辦?拿什么抵抗?當然,我們會有一點軍隊留守,但不過千余人,而面對的數萬亂匪,這就必須將民眾組織起來,協助軍隊抗擊亂匪,這就是卑職建立民團的初衷。”
衛玄點點頭,“那這種事情發生過嗎?”
“發生過!”
張鉉毫不猶豫道:“在臨淄縣,當時張大帥率大軍趕赴濟北郡迎擊瓦崗軍入侵,卑職奉命率六千軍在清河郡武城縣牽制張金稱八萬大軍,當時北海郡只有五百守軍,張金稱便派數千精銳殺入北海郡,企圖血洗北海郡,動搖將士們的軍心,各位大臣,北海郡只有五百士兵,從益都縣趕往臨淄縣去救援,而臨淄縣沒有一名士兵,面對數千精銳賊兵攻城,怎么可能守得住,但最后不僅守住了臨淄,還配合趕來的隋軍將數千精銳賊軍全殲,保住了十幾萬民眾的身家性命,就是因為有民團,是民團守住了縣城。”
大殿內一片寂靜,張鉉有理有據,用事實說明民團的重要性,衛玄沉吟片刻,又問道:“那民團現在還存在嗎?”
張鉉搖搖頭,“卑職也說了,民團只是臨時建立,剿滅瑯琊郡亂匪后,民團就沒有必要再存在,卑職準備回去后就解散他們。”
衛玄用一種難以察覺的目光迅速瞥了一眼天子楊廣,楊廣緩緩點頭,表示可以接受。
衛玄笑道:“好吧!以后兵部會派人去了解民團的情況,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關于東萊郡匪首左孝友,我們聽說將軍在攻下蹲狗山后,將左孝友放歸鄉里,我們很奇怪,將軍為什么不把他押進京問罪,當然,兵部并不是懷疑將軍和左孝友有什么瓜葛,而是覺得有點奇怪,覺得這有點不合常理,將軍能解釋嗎?”
第二個問題問出來,蘇威和蕭瑀不由面面相覷,這哪里是述職,既沒有講如何剿匪,也沒有說起軍隊的駐防安排,更沒有談到軍糧物資開支,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述職,分明就是一次嚴審,不僅是他們二人,其他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張鉉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蘇威給他一些問題,都是很正常的述職問題,問他如何剿匪,如何處置投降匪眾等等,卻沒有想到衛玄的問題竟如此銳利。
但張鉉卻看到了衛玄瞥視楊廣的一瞬間,他已經明白過來,這其實是楊廣在問自己。
張鉉心中十分警惕,他小心翼翼回答道:“回稟衛尚書,攻打東萊郡亂匪是由張大帥統領大軍,卑職只是側應,由張大帥率大軍和左孝友的主力的對峙,卑職作為奇兵偷襲左孝友老巢,奪取了蹲狗山,最后左孝友的五萬大軍并不是被擊潰,而是投降了隋軍,按照投降條件,左孝友確實被放歸田里,張大帥委托卑職對他進行監視?”
“你監視了嗎?”衛玄又問道。
張鉉點點頭,“卑職派了十名士兵監視他的動靜。”
既然把左孝友放歸鄉里不是張鉉的決定,這件事就沒有必要再繼續問下去,衛玄繼續鋪開卷軸,準備問第三個問題,這時,坐在后排的云定興輕輕咳嗽一聲,笑道:“我能打斷一下,問張將軍一個小問題。”
云定興的無禮讓衛玄略有些不高興,按慣例是自己先問,結束后由相國們繼續詢問,最后才由場外旁觀大臣補充一些問題,現在根本就輪不到云定興。
不過衛玄也知道,這不是云定興的問題,這是宇文述要質問張鉉,宇文述身體緣故來不了,便云定興這條狗替他出面。
衛玄沒有阻止云定興的詢問,云定興干笑一聲問道:“我想問一問北海郡太守梁致暴斃而亡之事......”
云定興這句話一出,張鉉便知道這是宇文述來找自己麻煩了,本來宇文述和渤海會勾結,就想用梁致案扳倒自己,但被自己及時滅口,這件事的風堊波就沒有起來,沒想到云定興居然在述職時拿這件事來發難了。
張鉉臉色一變,剛要駁斥云定興,不料一直沉默的楊廣卻冷冷道:“這件事朕很清楚,不用再問張將軍了,衛尚書繼續吧!”
云定興頓時張口結舌,一句話說不出來,他聽出了圣上語氣中的不滿,他立刻意識到,這件事恐怕不是宇文述說得那么簡單,連已天子都知情,他心中暗暗惱火,宇文述自己不來問,卻讓自己來蹚這潭渾水,他肯定知道圣上也知情,云定興心中惱恨宇文述,不敢再開口。
這時,衛玄又繼續問道:“我的第三個問題,是關于北海碼頭,張將軍為什么想到修建北海碼頭......”
衛玄足足問了十個問題,耗時一個半時辰,每一個問題都十分尖銳,包括張鉉有沒有操縱北海郡地方官府?張鉉建騎兵有沒有得到兵部的批準?為什么在北海郡大量種植牧草的等等。
這些問題讓所有人都聽得無比震驚,這些問題都是涉及到擁兵自重的核心問題,說明天子已經對張鉉生出了疑心,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張鉉本人也暗暗心驚,這些事情都十分隱密,朝廷未必知道,但楊廣卻知道得很清楚,是誰暗中向楊廣密報?是蕭懷靜,還是.....裴仁基?
張鉉克制住內心的緊張,從容不迫地回答:“卑職種植的牧草叫做野豌豆,它還有一個俗名,叫救荒豆,它曬干后可以存放十年不壞,卑職是在無意中發現有饑民種植這種野豌豆熬過了饑荒,同時還養了幾十只羊,這就給卑職很大的啟發,種植野豌豆來養羊養牛,同時備災救荒糧存儲,卑職是見過饑荒的人,知道一升豆餅在關鍵時對災民意味著什么?那就是一條性命的問題。”
張鉉侃侃而談,完全回避了養馬這個忌諱話題,看得出這十個問題回答得讓楊廣還算滿意,他陰冷的臉色和緩了很多,直到這時,裴矩才輕輕松了口氣。
衛玄收起卷軸,又對眾相國笑問道:“兵部的詢問結束了,各位還有什么要補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