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京城的中軸線北起邙山,穿過宮城、皇城、洛水上的天津橋,外郭城的定鼎門,往南一直延伸到龍門伊闕,這就是隋帝楊廣心中的中軸線,從此都城的中軸線包含了天地之間的呼應和互動,從一座城市的地標含義,成為了一個王城的龍脈所在。
洛陽皇城又叫紫薇城,一座大橋橫跨洛水,叫做天津橋,過了天津橋便是皇城正門端門,兩邊有左右掖門,皇城的中軸線上分布著乾陽殿、大業殿和徽猷殿等三大殿,三大殿后是一條寬百步的橫街,將皇城和宮城分開,其中乾陽殿是主殿,朝會一般就在乾陽殿內舉行。
而在三大殿的兩邊則分布著眾多官署,像中書省、內史省、尚書省以及御史臺和九寺五監等等,另外還有各大將軍府官衙和軍隊營地。
上朝時間是卯時一刻,也就是凌晨五點半開始,此時五更將過,卯時未到,乾陽殿廣場上聚滿了官員,三三兩兩各自聚在一起閑聊,這也是夏天,到冬天就不會呆在廣場上,而是在兩側長廊內等候。
張鉉穿過人群,朝官們大多不認識,這時,張鉉忽然看見裴矩,正和幾個官員閑聊,恰好裴矩也看了過來,和張鉉照了個面,裴矩連忙招招手,“張將軍,這邊!”
張鉉笑著走了過去,抱拳施禮,“裴公,早!”
“將軍好像是第一次參加朝會,不錯!”
裴矩贊許地打量他一下,又給他介紹身旁幾名官員,“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大理寺鄭卿君。”
張鉉看了看這位滎陽鄭氏家主,也就是官任大理寺卿的鄭善果,只見他年約五十歲出頭,身材中等,目光冷淡,臉上卻堆著假笑,顯然對自己并沒有興趣。
張鉉也和他笑著點點頭,目光又轉向另一人,卻是一個身穿魁梧,儀表堂堂的大臣,裴矩給他介紹道:“這位是吏部侍郎楊恭仁。”
楊恭仁是安德王楊雄的嫡長子,手握吏部大權,算是裴矩的下屬,四十歲出頭,目光十分清澈,他對張鉉笑道:“我還正想找張將軍商議一下青州官員任命之事,現在青州那邊官員有點亂,到底哪些官職空缺?哪些官員在職?吏部沒有一個準確的數據,能否請張將軍協助理清青州各郡職務?”
這是張鉉一直在回避的問題,不讓朝廷主導青州官員任命,尤其是北海、東萊和高密三郡,過去他總是以亂匪未平,難以理清關系為由,一次次成功抵制了朝廷對北海三郡的窺視。
但隨著瑯琊郡亂匪被剿滅,他的理由沒有了,朝廷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派遣官員,不過吏部還比較務實,并沒有架空自己,而是希望自己和吏部配合,達成一個雙方都滿意的方案。
張鉉勉強笑道:“協助吏部是我的義務,我會全力以赴做好此事。”
這時,裴矩拍拍張鉉肩膀,帶著他走到一旁,低聲道:“有兩件事我得告訴你,第一件事是朝廷已經取消了齊郡通守一職,裴仁基將出任東平郡太守,從東線進剿瓦崗軍,齊郡太守將由楊恭仁擔任。”
張鉉頓時吃了一驚,齊郡通守取消,也就意味著青州一帶不會再大量駐兵,那自己怎么辦?
裴矩苦笑一聲道:“圣上的意思是調你去江淮剿匪——”
張鉉頓時大急,連忙道:“冬天一到,黃河將結冰,河北亂匪就會殺入青州,青州沒有軍隊怎么行?而且青州沒有了防備,還不是王世充的砧板之肉嗎?”
“王世充也要調走,圣上對他在河北剿匪不滿意,將調他去上谷郡剿匪,楊義臣調為清河通守,至于齊郡和北海郡,兵部草擬的方案是各駐兵五千,防止河北亂匪南下。”
讓楊義臣取代王世充,讓張鉉稍稍松了口氣,可是讓他離開青州,他卻又很難接受,那畢竟是他根基所在。
張鉉沉吟一下道:“既然齊郡和北海郡各駐兵五千,那正好是我的軍隊數量,為何不讓我繼續駐兵青州呢?”
裴矩卻不知該怎么說,圣上怎么可能會讓張鉉長期呆在青州,那會形成事實上的割據,把楊義臣調離徐州也是同樣的用意,這是天子深謀遠慮的結果,絕不是一時頭腦發熱。
裴矩又緩緩道:“如果圣上調你去江淮,你應該痛快接受,千萬不要有半句怨言,那會對你很不利,不過按照慣例,你可以推薦幾名地方高官,一般而言圣上會同意,這也算是一種對你剿匪有功的獎勵,你自己好好考慮。”
張鉉默然無語,他實在無法接受被調離北海郡的事實,如果真要被調走,述職對他還有什么意義,此時,他心亂如麻,已經沒有心思考慮不久將開始的述職了。
裴矩仿佛明白他的心情,又語重心長道:“這次述職對你很重要,是你的承上啟下,關系到你下一步的仕途,它其實就是你的科舉大考,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張鉉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我會盡力而為。”
卯時一刻,大朝正式開始,在悠揚的鐘樂聲中,數千朝官列隊進入乾陽大殿,張鉉被裴矩一席話說得心煩意亂,曾讓他期盼已久的大朝也被變得索然無味了。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站位,他是從五品虎賁郎將,站在中部偏后一點,周圍官員大多不認識,也沒有人和他說話,張鉉有些心不在焉,連天子楊廣是幾時出來坐在龍榻上他也不知道。
這時,殿中監王之益高聲喝道:“東郡、東城郡、濟陰郡、梁郡冬春大旱,災情肆虐,流民失所,今日所議,以上四郡稅賦清減,責令戶部侍郎細述災情狀況!”
朝會有些簡短,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但有時卻無比冗長,甚至議論到中午還沒有結束,有時又無比激烈,爭鋒相對,當皇帝震怒時,會直接下令拖出去廷杖。
但今天的朝會卻枯燥無聊,商議中原四郡安民減賦的問題,實際上是已有定論在,只是需要拿到朝會上走走過場,戶部侍郎先說一通,工部侍郎再說一通水利失修,需要加強水利抗災云云。
張鉉聽得昏昏欲睡,不過時間卻不長,當周圍官員紛紛向大殿外走去,張鉉這才意識到已經散朝了。
“張將軍!”
張鉉剛走出大殿,便聽見后面有人叫他,張鉉一回頭,卻是昨天見到了兵部員外郎韋瑾。
“韋郎中找我有事嗎?”
韋瑾昨天得了張鉉的好處,他格外熱情,施禮笑道:“再過半個時辰開始述職,張將軍準備好了嗎?”
張鉉知道韋瑾就是奉命來帶自己去述職之處,他點點頭笑道:“既然還有半個時辰,那就煩請韋郎中帶我前往。”
“就在文成偏殿,張將軍請!”
韋瑾帶著張鉉快步向位于大業殿西側的文成殿走去,走過鳳儀閣長廊時,韋瑾見左右無人,低聲對張鉉道:“一般是兵部侍郎主問,其他各部侍郎旁問,但今天卻是兵部衛尚書主問,其他幾個相國也會問及,圣上也將出席,或許圣上也有問題,這次規格相當高,已經是大將軍級別了,和上次張大帥述職完全一樣。”
“哦!多謝韋郎中告之。”
張鉉心里明白,之所以高規格述職,并不是朝廷重視自己,而是朝廷重視青州,瑯琊郡剿匪成功影響巨大,連海州的孟海公也被迫接受招安,現在淮河以北,黃河以南就只剩下瓦崗軍一支亂匪。
眼看著岌岌可危的大隋朝廷居然又漸漸安穩下來,這倒出乎張鉉的意料。
張鉉不知道歷史的細節,但從目前大隋狀態怎么也看不出再過兩年隋朝就會分崩離析,問題會出在哪個環節上?
述職所在的文成殿偏殿也是一般大臣述職最常用的地方,這里距離天子的御書房很近,同時也是重臣們商議軍國大事之地。
張鉉坐了片刻,參與述職的官員們開始陸陸續續走來,除了兵部官員外,還有蘇威、裴矩、虞世基、蕭瑀、衛玄、樊子蓋等等重臣悉數到場,還有幾名大將軍也在座旁聽。
衛玄作為兵部尚書,也是今天的主問,他坐在天子下首,盡管大臣們都已到齊,但天子尚未到來,大殿上一片寂靜。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侍衛高喊:“圣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