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整個洛陽城安靜下來,商鋪四周一片寂靜,房間里眾人都已沉沉入睡,鼾聲此起彼伏,張鉉卻怎么也睡不著,他還在想著今天和裴矩的談話。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或者說他小看了楊廣,楊廣一直在關注青州戰況,早早就把裴仁基安插進去了,當張須陀剛剛掃平青州亂匪,楊廣便立刻換將,絕不讓大將擁有太久的地方軍權。
張鉉甚至可以肯定,這是裴矩替楊廣策劃,否則就不會是裴仁基去當副將。
裴矩說得對,只要他張鉉不拋頭露面,只要他不爭主將之位,那么楊廣就暫時考慮不到自己,還有兩年就大業十三年了,所有隱藏在背后的勢力都是在那一年爆發出來,所有人都是聰明人,為什么他張鉉要當出頭之鳥?
張鉉心亂如麻,睡不下去了,他翻身坐起,披了件外袍,悄悄向樓下走去。
院子里灑滿了銀色的月光,格外靜謐,另一邊的馬房還有燈光,隱隱有說話聲傳來。
張鉉慢慢走了過去,透過縫隙,正在馬夫吳剛正細心地斬鍘草料,將煮熟的黑豆拌進草料里,旁邊蹲著秦用,正托著腮全神貫注地看著吳剛配制草料,不時和他說兩句。
“公子,馬和人其實是一樣,有了感情戰馬就不會排斥你,你感覺你的馬不喜歡你,因為它還沒有把你當成兄弟。”
“可是我把他當成了兄弟。”
“公子,那還不夠,我覺得主要你和它呆的時間太短,要天天和它在一起,甚至睡覺都在一起,戰馬就會很快喜歡你了。”
“那要多久呢?馬上要參加英雄會了,我擔心......萬一。”
“按照我交給公子的辦法,一個月就夠了。”
“那我今晚就睡這里了。”
“呵呵!公子太急了,明天吧!其實也不用睡這里,我幫公子準備一下。”
張鉉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回院子,他坐在井邊抬頭望著皎潔的彎月,怔怔地想著心事。
“二叔還沒睡嗎?”秦用出現在他身后。
“有點睡不著。”
張鉉笑了笑問道:“那匹戰馬還不適用嗎?”
秦用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感覺它有點不太聽話。有時我讓他走它就偏不走,有時不讓它,它卻自己走起來了,讓我心里很煩。”
秦用坐到張鉉身邊,低聲問道:“二叔的戰馬最初也是這樣嗎?”
“是有一點。吳剛說得對,馬是有感情的,和它感情深了,它自然會聽你的話,其實也不用著急,慢慢來!”
“我是怕影響到英雄會,所以才有點急。”
張鉉很喜歡這個率真的少年,便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也想當將軍嗎?”
“其實我不想,但我爹爹想,我知道他很擔心自己進不了前二十名。我就想奪了將軍后送給爹爹。”
“巧郎,你老家在哪里?”
秦用知道張鉉的意思,他搖搖頭黯然道:“我其實是爹爹的侄子,父母在我很小就去世了,他們把我托給爹爹,爹爹視我為己出,我也把他當成自己的生父。”
張鉉這才恍然,原來秦用是秦瓊的侄子,難怪他們感情那么自然,一點不像義父義子。
“你的武藝也是爹爹教的嗎?”
“嗯!”
秦用點點頭。“我六歲開始練武,十歲開始練錘,我錘法其實就是锏法,二叔沒看出來嗎?”
張鉉笑道:“你不說我真沒看出來。”
秦用又低下頭。“二叔,元慶總嘲笑我的錘法沒有氣勢,這是為什么呢?”
“是嗎?什么時候我和你較量一番。”
“不!不!”
秦用慌忙擺手,“我可不是二叔的對手。”
“沒關系,多多和高手切磋,這樣能提高武藝。你知道元慶為什么說你的錘法沒氣勢嗎?就是因為你放不開,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為才行,這一點你要多學學羅士信,他的霸王槍不在于槍法,而在于氣勢,他的性格就敢做敢為,若惹惱了他,就算對方是天王老子他也毫不畏懼,你也應該一樣,只要你心境開朗了,你的錘法自然也就大開大闔,氣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秦用聽得如醉如癡,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領悟了,張鉉又拍拍他肩膀,笑道:“我也睡覺去了,大丈夫順其自然,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他自己也豁然開朗,他勸秦用要放開一點,他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地束手束腳,想東想西,他又怕什么呢?該來就來,坦然應對就是了,何必患得患失。
他仰頭大笑一聲,快步回房睡覺去了。
次日一早,眾人一起去兵部報名,報名點并不在皇城,而是在城外南大營內,大營前人山人海,但實際上人數不足千人,這是因為每個人都身體魁梧,氣勢凌人的緣故,又牽著戰馬,拿著兵器,顯得氣場很大。
報名處有兩個點,每個點上各插著一面大旗,左面大旗上寫著職官,右邊大旗上寫著民間,報名流程也比較簡單,每人填一張表,寫清姓名官職,所用兵器及重量即可,并不需要現場測試,一般會在復試時檢測,假如弄虛作假,就會立刻剝奪參加復試的資格,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為一些權貴子弟直接參加復試創造條件。
眾人已事先填好了表格,由尤俊達替他們去報名,眾人則站在邊上等候。
相比之下職官報名處人數不多,只有數十人,其余數百人都是民間武者。
張鉉笑道:“原以為民間武者報名人數不會太多,但現在看來恰恰相反,民間武者報名人數要遠遠多于職官,這是什么緣故?”
羅士信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些人不是都在罵朝廷黑暗嗎?怎么報名的時候卻不見罵了?真是奇怪得很!”
旁邊秦瓊笑著解釋道:“這就是為圖名聲了,人人都希望能出名,成為天下名將,建立個人名望,走官方路徑無疑最為便捷,所以罵歸罵,但涉及到個人利益,就絕不會含糊了,估計里面還有不少亂匪頭子。”
說到亂匪頭子,張鉉心中不由一動,盧明月會不會來報名?如果遇到盧明月,自己倒要和他好好算一算舊帳。
他暗暗向兩邊巡視,尋找盧明月的身影,就在這時,身后有人問道:“這位公子,能不能請教一下。”
張鉉一回頭,只見身后站著一名年輕的武士,身著武士袍,頭戴長羽金冠,長得身材高大,相貌俊美,但俊美中又透出幾分煞氣,他牽著一匹雄健的戰馬,倒提一把金背虎牙刀,后背一張射雕弓,一壺金羽箭,站著張鉉面前顯得威風凜凜,人才格外出眾。
張鉉頓時對他有幾分好感,笑道:“這位公子有什么疑問?”
年輕公子看了看眾人,遲疑著問道:“大家怎么都不帶兵器?不是說按兵器重量取百名特殊武者嗎?大家都不帶兵器怎么取?”
“這個是自己填報,是多少就是多少,復試時要測試,若弄虛作假就直接取消資格了。”
“原來是這樣,我居然不知道!”
張鉉笑道:“公子是剛來洛陽嗎?”
“我剛從關中過來,還沒有來得及進城。”
“在下齊郡張鉉,請問公子貴姓?”張鉉笑問道。
年輕公子肅然起敬,“原來閣下就是大名鼎鼎張將軍,失敬了,在下京兆蘇烈。”
“你就是蘇定方?”張鉉驚訝地打量他一下,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名將蘇定方。
蘇定方臉一紅,眼中卻有幾分喜悅,“張將軍也聽說過我?”
“我怎么不知道,蘇氏名門,定方公子,久仰了。”
蘇定方是相國蘇威的族孫,蘇氏家族和韋氏家族一樣,都是關中名望士族,張鉉又笑道:“蘇公子快去吧!要不上午就來不及報名了,有時間我們喝一杯。”
“一定一定!張將軍有空來安平坊蘇府找我,很高興認識張將軍。”
蘇定方行一禮,把戰馬和兵器交給馬童,自己先去報名了,這時,羅士信慢慢走上前贊道:“這個蘇烈一表人才,看他手很長,一定是弓箭高手,我很想交結一下。
張鉉敲了他一下,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手雖然不長,但耳朵卻不短,什么都聽到了。”
眾人一下子笑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