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今天回來得有點晚,回到府上時天已經黑了,他下了馬車,孫子裴信快步迎了上來,扶住了祖父,“祖父,府中有客人!”
裴矩微微笑道:“是張鉉嗎?”
裴信愕然,“祖父怎么知道?”
“今天張須陀來了,我知道他也應該來了,他來多久了?”
“來了有一陣了,孫兒陪他吃了晚飯,他此時在祖父外書房等候。○”
裴矩贊許地點點頭,孫子安排得很得體,把張鉉安排在自己外書房,顯示出了自己對他的重視。
“好吧!我先去見見他。”
裴矩走進府中,直接向外書房走去,他知道張鉉為什么來找自己,他也有一些話要和張鉉談一談。
張鉉已在裴府吃了晚飯,此時正坐在外書房中喝茶,他換了一身平民裝束,頭戴紗帽,身穿青色細麻襕袍,腰間束一條革帶,腳穿烏皮靴,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身上沒有半點富貴氣息。
張鉉正耐心等待裴矩回來,他也利用這段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不僅是朝廷對他們的態度,還有朝廷未來的動向。
現在還是大業十一年,隋王朝依舊是正統,除了揭竿而起的亂匪外,各方勢力還處于孕育階段,苗頭還沒有出來,這個時候誰出頭誰就是第二個楊玄感。
正沉思時,張鉉若有所感,回頭一看,只見裴矩已經笑瞇瞇站在自己身后了,身上還穿著官服,可見他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就來見自己了,張鉉心中感動,連忙起身行禮。“卑職參見尚書大人!”
裴矩走進房間笑問道:“張將軍是和張須陀一起回來的吧!”
“是!裴公見過我們大帥了?”
“我沒見到他,只聽人說起,只是他現在回來得有點不是時候。”
“為什么?”張鉉不解地問道。
“說來話長,請坐吧!”
裴矩請張鉉坐下,一名侍女重新給他們上了茶,這時。裴信也走進來坐在另一側,張鉉對他的印象很好,溫文爾雅,明白事理,而且很也精明能干。
張鉉也知道裴矩不可能時時刻刻接待自己,很多時候,裴信將是他和裴矩之間的一座橋梁,當然,裴矩也是在極力培養自己的嫡孫。
裴矩喝了口茶。緩緩笑道:“我知道張將軍最大疑惑就是朝廷為什么不給你們封賞,為什么只給張須陀一人?”
張鉉默默點頭,這其實不光是他一個人的困惑,也是所有將領的困惑,雖然大家一路過來都絕口不提此事,但那只是不想給大帥施加壓力,并不代表大家不關心此事。
裴矩嘆口氣,“其實這就是圣上真實的一面。你明白嗎?這是圣上的意思。”
“卑職不太理解!”張鉉著實不解,他還以為是兵部或者宇文述為難自己。沒想到竟然是楊廣的意思。
“確實很難讓人理解!”
裴矩苦笑一聲道:“給你們的封賞,兵部已經提上去了,基本上是每一人升一級,你升為虎賁郎將,元慶也能升為武勇郎將,但就壓在圣上手中遲遲不肯批復。
雖然圣上也不解釋原因。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圣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吝嗇官職,只想讓馬兒跑得快,卻不想給馬兒吃草。當初征西域時,大家功高勞苦,但最后誰都沒有得到封賞。”
張鉉搖搖頭道:“這個解釋是不是有點太牽強了?”
“所以我知道你很難理解,但事實就是這樣,說得好聽點叫君心難測,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憑心性所為,興致好時,封官賞賜,毫不吝嗇,不久前宇文述在他面前哭了一通,結果他的兩個兒子都升了官員,宇文智及毫無功績,居然也封了虎賁郎將,可當他心情不好時,就算是擁立之功他也不會買帳,作為臣下,這樣說君王是有點過分了,可這是事實,這是我對你才有的坦誠。”
張鉉沉吟一下道:“裴公意思是說,圣上對我們心情不好?”
裴矩點了點頭,“這就是我說張須陀回來得不是時候的原因,圣上有點擔心張須陀會擁兵自立,恐怕這次張須陀進京,就回不了齊郡了。”
這句話讓張鉉吃了一驚,“難道大帥這次回京是誘捕嗎?”
“捕倒談不上,但確實是誘,用封高官的方式讓張須陀不得不回京,比如封他大將軍,這就必須要在圣上面前宣誓效忠,再比如加柱國和歷城縣公,這也需要回京辦理手續,只要他回京,他必須得在京城當官了,如果老實安穩就沒什么事,如果有異心想逃回去,那恐怕就有性命之憂。”
張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裴矩這番話讓他著實有點難以接受,難怪兵部高官都不肯見張須陀,都是怕被牽連,估計魚俱羅還不知道這里面的玄妙,所以才會讓張須陀住到他府中。
不過,張鉉想到出發前見到張須陀時,張須陀的心情很沉重,估計他自己也已經感覺到了一點點,所以一路上他有點郁郁寡歡,原因就在于此。
半晌,張鉉沉聲問道:“那誰代替張須陀?”
“當然是副職!”
“裴仁基?”
張鉉忽然明白過來,恐怕裴仁基才是真正的監軍,暗中監視張須陀,也由此可以看出,楊廣早就想換張須陀了,才把裴仁基安插在齊郡,張鉉目光銳利地注視著裴矩,裴仁基可是裴矩的族侄,裴矩在其中又扮了什么角色。
裴矩輕輕嘆了口氣,“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是針對你,你應該明白,仁基比你早去齊郡。”
“那我該怎么辦?”張鉉沉聲問道。
“我會想辦法說服圣上把你們的封賞批下去,你還是繼續留在青州,保持現狀。”
“我只是不太明白,既然裴公已經有了裴仁基,那招攬卑職又有什么意義,難道是因為燕王殿下?”話已經說到這一步,張鉉也不再含蓄,直接了當問道。
“仁基在齊郡只是過渡,我是希望他能回到河東,你留在齊郡。”
說到這里,裴矩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張鉉,“但有一件事我務必要提醒你,現在的燕王殿下已經不是從前的燕王殿下了,如果你還以為他能罩住你,便可以為所欲為,那我告訴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么事!”
“卑職知道了!”
裴矩或許覺得自己說得太嚴厲了,又柔聲安撫張鉉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了,你現在還屬于中層將領,朝廷的清算還輪不到你身上,只要小心一點,凡事都要向朝廷匯報,上層打點做好,你就會平安無事。”
張鉉默默點頭,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單,遞給裴矩道:“這是北海、東萊和高密三郡官員的名單,懇請裴公盡量安排一下吧!”
裴矩看了看名單,沉吟一下道:“太守以下都可以照這個安排,不過東萊郡和高密郡的太守要斟酌一下,不是我能決定,這樣吧!讓我考慮一下,盡量找一個萬全之策。”
“那就拜托裴公了!”
張鉉起身行一禮,“如果裴公沒什么事,卑職就告辭了,打擾裴公。”
裴矩笑道:“打擾談不上,不過我確實也有點累了,信兒,你替祖父送張將軍出去,另外,張將軍有什么困難,要替他解決。”
“孫兒明白,張將軍,請吧!”
張鉉向裴矩行一禮,轉身跟隨裴信離開書房,這時,裴矩又笑道:“很有可能圣上興致一來,又會厚賞你們,所以也不用沮喪,耐心等待!”
“多謝裴公,卑職先告辭!”
裴矩注視著張鉉背影走遠,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單,心中暗暗忖道,‘這個張鉉野心不小啊!必須再進一步把他綁在裴家身上,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