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在碧波酒肆內包下了三樓最里面的一間套房,套房分為里外兩間,或許是因為有過竊聽宇文太保的經驗,他將隔壁的房間也包了下來,給自己親兵休息。
此時在房間內,張鉉全神貫注的聽完了尉遲恭的匯報。
“你確定那個中年男子是年輕人改扮?”張鉉最后問道。
“俺能確定,他雖然相貌打扮成中年男子,但他姿態改不了,一舉一動都是年輕人,而且武藝很高強。”
張鉉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裴矩并不甘心李善衡被自己搶走。
張鉉當然知道竇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李淵,李善衡便是極為重要的一環,雖然張鉉并不是為了保李淵,但李淵的存在卻能加速歷史進程,從這一點來說,張鉉也不希望李淵死在讖語案上。
不過張鉉也希望關隴貴族走向分裂,無論如何,他不想放棄這次絕好的機會。
“尉遲,如果你發現自己仇家露出一個很大破綻,你會怎么做?”張鉉沉思良久,回頭笑問尉遲恭道。
“俺會立刻動手,這個破綻若不抓住,很可能就會消失。”
張鉉緩緩點頭,他也是這樣認為,竇慶露出了破綻,元旻怎么可能忍得住,今天晚上元家一定會有行動,時不我待,他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張鉉當即喝令親兵們準備出發,這時,他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裴矩若想破壞竇慶的計劃。簡直易如反掌,他根本不必要借元家之手,難道裴矩也是.......
但猜測也只是猜測,張鉉絕不會為一個猜測而放棄行動,他率領尉遲恭和七名親兵離開了碧波酒肆。直接從西門進了洛陽城。
在大同坊有一座占地百畝的巨宅,這里便是前左衛大將軍元旻的府宅,元旻同時也是元氏家族的家主。
元氏就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漢名,北魏也是北周和北齊的起源,和大隋王朝一脈相承。
正是這個緣故,元氏家族在大隋位高權重。勢力龐大,比如左衛大將軍元旻、右衛大將軍元胄、兵部尚書元巖,幽州都督元弘嗣,以及現任太府寺卿元文都等等,至于出任將軍、郎將的元氏子弟更是數不勝數。
雖然在朝廷位高權重。但元氏家族在關隴貴族中卻排名第二,次于獨孤氏,這是因為獨孤皇后的緣故。
不過,楊廣登基后不久便對支持前太子楊勇的關隴貴族實施嚴厲打擊,元家損失慘重,元胄下獄病死,元旻和元巖被罷免官職。
元氏家族一度沉默了,在沉默了整整八年后。隨著大隋江山的逐漸不穩,埋藏在元氏家族內心深處,來自于先祖君臨天下的野心又開始復活了。
此時在書房內。家主元旻正在饒有興致地聽取他的長孫元駿匯報一件事情。
“孫兒確實不知這個中年男子是誰,本來大家在各自房間里飲酒,互不干涉,互不認識,他卻兩次邀請孫兒過去,說了那通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盡管元駿自己一頭霧水。但元旻卻聽懂了,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宇文述到處尋找的李善衡就在竇慶手中,而李善衡是大將軍李渾之侄。元旻立刻推斷出了竇慶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利用李善衡替李淵擺脫眼前的讖語困境。
元旻不得不佩服這是高明的一招,竇慶果然老謀深算,但問題是,究竟是誰出賣了竇慶,把竇慶的老底告訴了自己?
元旻沉思一下又問道:“你再好好想一想,這個中年男子一點暗示都沒有嗎?”
元駿低頭思索良久,忽然醒悟道:“啟稟祖父,雖然中年男子沒有說他是誰,但似乎酒肆掌柜認識他。”
元旻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很好的線索。
他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思索自己需要采取的對策。
去年楊玄感在黎陽起兵,元旻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極力勸說獨孤順說服武川府支持楊玄感。
與此同時,他又暗中派出侄子元務本為元氏家族代表和楊玄感聯系,再由元弘嗣在弘化郡集結兵力,準備在隴右起兵響應楊玄感。
元旻的構想很美妙,利用楊玄感在中原牽制住隋軍主力,再由元弘嗣率軍攻下關中,再支持楊玄感繼續和隋軍內訌,等元氏家族在關隴站穩腳跟,便可重建元魏社稷,據半壁江山和楊隋對抗。
但最后的結局卻讓元旻深受打擊,不僅楊玄感造反被迅速鎮壓,他侄子元弘嗣也起兵不利,被李淵率軍趕來殺死,李淵還由此升為太原留守。
這使元旻終于意識到,元氏家族真正的敵人并不是楊廣,而是來自于關隴貴族內部。
很明顯,關隴貴族是想支持李淵取代楊隋,那元氏家族呢?曾經君臨天下的元氏家族竟要輸給李虎的后人?這讓元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盡管他答應過獨孤順不再傳播讖語,但一些原則上的事情他不會讓步。
元旻立刻寫了一封信,交給元駿,反復囑咐他道:“這封信很重要,你要親自交到李渾手中,這件事辦完以后,你再回酒肆去打聽那個中年男子究竟是誰?我想知道,是誰在背后幫助我們,明白了嗎?”
“請祖父放心,孫兒一定把事情辦好!”
元弘仔細地收好信,向祖父行一禮,匆匆去了,元旻望著孫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不由冷笑一聲道:“竇慶,你既然無情,也休怪我元旻無義!”
夜幕已經降臨,元駿上了馬車,馬車在幾名隨從騎馬護衛下離開了大同坊,向位于洛陽西北角的教義坊駛去。
但就在他們剛剛駛出了大同坊,兩名騎馬人便在后面無聲無息地盯上了馬車。
從大同坊到教義坊大約有五里左右,中間要經過洛陽最繁華的天街,秋天夜晚的天氣格外涼爽,距離關閉城門坊門的時間還早,大街上人頭簇擁,熙熙嚷嚷,車馬川流不息。
元駿的馬車在人流之中緩緩而行,元駿卻在考慮今天發生的事情,祖父明顯在對付武川府,對付竇慶,這讓他心中有點沮喪,他身為長孫,居然不知道祖父和武川府的矛盾,祖父一直在隱瞞著自己,這是為什么?
元駿年約三十余歲,才華出眾,官任禮部郎中,是元旻的嫡長孫,也是將來元氏家主的繼承人,更是元旻心目中元魏王朝的立國者,不過元旻只想讓他接受結果,并不想讓他參與過程,這一點元駿也清楚,所以他才深感沮喪。
他不由摸了摸懷中的信件,心中的沮喪被這封信沖淡了一點,或許這封信就是他的開始。
在天街觀德坊的對面,張鉉和尉遲恭及幾名親兵耐心地在一棵大樹下等待著,張鉉也換了身衣服,頭戴平巾,穿一件略微緊身武士袍,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他們并不顯眼,看起來就像幾個在等待主人的豪門家將。
張鉉的心中略有點擔心,大同坊元家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不知是他們去晚了,還是元家尚未行動。
這時,一名打扮成家丁模樣的親兵從觀德坊南面的小街快步走出來,穿過穿流不息的人群,他來到張鉉身旁。
“將軍,小街上有人埋伏。”親兵小聲說道。
“難道是裴矩的人?”旁邊尉遲恭忽然明白過來。
張鉉點點頭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那個裝扮成中年男子之人。”
“可是——”
尉遲恭眉頭緊鎖,著實感到困惑不解,“俺想不明白,裴矩這是在做什么,又告訴元駿秘密,又要抓他,這....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張鉉卻笑道:“這可不是多余之事,裴矩其實和我們目的一樣,他并不想出賣竇慶,他也是為了分裂關隴貴族。”
尉遲恭慢慢醒悟過來了,輕輕嘆了口氣,“權力斗爭原來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張鉉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尉遲恭雖然外表粗獷,但他內心卻十分精明細致,而且很有頭腦,這么復雜的事情他居然能反應過來,尉遲恭絕對是一個能獨當一面之人。
“將軍,來了!”一名親兵低聲提醒道。
張鉉也看見了,一輛馬車正沿著天街向北緩緩而來,馬車旁跟隨三名護衛,而自己的兩名親兵就在數十步外緊緊跟隨,其中一人高高舉起手,示意著目標到來。
“準備行動!”張鉉當機立斷令道。
尉遲恭慢慢握緊了大鐵棒,按照計劃,他將第一個殺上去。
馬車終于離開了天街喧鬧的人流向左面一條小路駛去,李渾府所在教義坊位于西北角,緊靠城墻,和天街之間隔了一座觀德坊,需要沿著觀德坊的坊墻行走千步左右才能看見教義坊的大門。
小路寬約一丈五尺,兩邊是高高的坊墻,一株株百年大樹從兩邊坊墻內延伸出枝蔓,形成了一條別致的樹蔭小道,雖然小路上沒有天街那樣熱鬧,但依舊時不時有行人往來,顯得并不冷清。
馬車在林蔭道上緩緩而行,三名帶刀隨從跟著在馬車左右,當他們行到最濃密的一處樹蔭下時,兩邊已經沒有行人,樹蔭遮蔽了月光,路上變得格外昏黑。
望著頭頂上的樹蔭,元駿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安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