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盧氏老家主盧慎七十歲的壽辰,人生七十古來稀,作為河北三大世家之一的老家主過七十大壽,自然是賓客盈門,熱鬧異常。
整個薊縣都在談論這件事,只是張鉉這些天不在薊縣,對這件事竟一無所知。
張鉉和羅成約好是下午去盧府,他一早去冰窖里練習了兩個時辰的戟法,回來洗了個澡,吃了午飯,這才換上一件藍色細麻長衫,頭戴平巾,格外精神抖擻。
小丫鬟阿圓在身后給他系腰帶,嘟囔道:“別人都穿錦袍去赴宴,你卻穿布袍,是不是有點寒磣?”
隋人在衣著上等級分明,不僅在顏色堊區分社會地位,而且布料也十分講究,錦緞服飾一般是士族的標志,寒門子弟大多穿布衣,所以有‘士錦寒布’的說法。
很多寒門子弟為了虛榮面子,也不惜穿上錦緞袍服,顯示自己所謂‘士族’身份。
但張鉉卻很不喜歡穿錦緞長袍,一是他不愿追求那種虛榮,其次天氣炎熱,身上汗比較多,貼身穿綢緞,感受實在難受,行動也不方便,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細麻的透氣隨意。
張鉉拍了拍阿圓的小包子臉笑道:“我早就給你說過了,我不喜歡穿錦袍,再說我又不是士族,干嘛要穿錦袍,穿這一身不也挺好嗎?”
“可你穿這種麻衫,別人會瞧不起你,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會很鄙視。”
“那你心里是不是很鄙視我啊!”張鉉笑著問道。
阿圓臉一紅,嘟著嘴不高興道:“我哪里有!人家是為你好,你不肯穿就算了,關我什么事?”
“阿圓,我問你件事,你們家玉郎是不是要娶盧府的哪個姑娘?”張鉉若無其事地問道。
提到這件事,阿圓頓時眉飛色舞起來,笑道:“公子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點,你能不能給我泄露一點消息。”
“我們下人怎么能隨便說這種事。”
嘴上雖然說不能,但阿圓哪里忍得住這種花邊八卦,她偷偷看一眼外面,見外面沒人,這才壓低聲音道:“我告訴公子,公子別說是我說的啊!”
張鉉心中好笑,便點點頭,“我不會說!”
阿圓笑嘻嘻道:“公子也知道,我家夫人的娘家就是盧氏,她在玉郎公子很小之時,就給他定下了親事,是盧家很美貌的一個女兒。”
“叫什么名字?”
盡管張鉉知道盧清必須嫁給崔家,不是羅成,但他還是有點莫名的緊張。
阿圓詫異地看了張鉉一眼,“我聽夫人身邊的阿離說過,好像叫蕓姑娘,比玉郎公子小五歲,長得稍弱一點,她對我家公子十分著迷,但公子卻不太喜歡她。”
“為什么?”
“公子說她還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哎!這些小娘不好好讀書學繡,小小年紀就想著終身大事,誰會喜歡她們?”
張鉉忍俊不住,笑問道:“那你想不想自己終身大事?”
阿圓頓時臉上通紅,氣得一跺腳,“公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來了,人家人家才十二歲,想什么終身大事?”
張鉉哈哈大笑,轉身便離開了房間,和小丫鬟調笑幾句,令他心情大好。
盧府位于薊縣西北,是一座占地百余畝的大宅,這里是盧氏家主的住處,盧氏家族目前的家主叫做盧倬,也就是盧清的父親,而盧氏山莊則由盧倬的兄弟盧儀主管。
由于是盛夏時節,除了盧倬不能離開薊縣外,其余盧氏家人都回了老宅避暑。
不過今天是盧家老爺子盧慎的七十壽辰,所有盧家嫡子們又都從盧氏山莊返回薊縣,準備為老家主舉辦這場盛大的壽辰。
正式壽宴是在傍晚才舉行,不過從午后開始,便有賓客陸陸續續抵達了盧氏大門前的廣場上停滿了馬車,十幾名盧氏子弟在大門前指揮車輛,迎接賓客。
這一次盧家為老家主過七十大壽也是煞費苦心,以前過壽都是請本地望族和官員,但這一次卻非同尋常,朝廷的大部分文武百官都集中在涿郡,所以盧家在請賓客上也格外講究。
不僅本府庶族子弟一律不準進府,而且本地名望也基本上不給請柬,只請河北及山東各地的望族名門,如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渤海高氏、清河崔氏、襄國白氏等等。
另外還有不少在涿郡的重臣,諸如虞世基、蘇威、蕭瑀、裴矩、樊子蓋,大將軍宇文述,皇族楊觀等等高官顯貴也給盧氏的面子前來拜壽。
至于盧氏子弟遍布河北官堊場,數十名太守、長史等等地方高官也紛紛派遣子侄前來賀壽,一時間,高朋滿座,使盧家倍感榮耀。
張鉉跟隨羅成從西側門進了盧府,這里是盧氏子弟的專用通道,一些盧氏子弟私下邀請的朋友也從這里進府,兩人剛走進西門,迎面便見盧慶元迎了上來,笑道:“真是巧了,我正要去看看你們來了沒有,你們就到了,張公子,好久不見,歡迎!歡迎!”
盧慶元的態度很隨意,讓張鉉心中有些驚訝,要知道盧慶元可是盧清的胞兄,難道連他也不知盧清被擄之事嗎?還是他們都不知道是自己救了盧清。
不過這樣最好,張鉉也不希望這件事傳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羅成見盧慶元滿頭大汗,便笑問道:“今天這么忙嗎?”
“今天我負責在大門前迎客,天氣又這么熱,忙了一個多時辰了,好不容易才偷個空閑。”
這時,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玉郎來了嗎?”
眾人一回頭,只見一個中年男子負手站在他們身后,大家都嚇了一跳,盧慶元連忙躬身行禮,“父親!”
羅成也慌忙行禮,“參見舅父!”
張鉉暗忖,原來這個中年男子就是盧氏家主盧倬,盧清的父親,只見盧倬年約四十余歲,皮膚白堊皙,身材中等,目光清朗,頜下留一縷黑須,長得異常儒雅,張鉉發現盧清的眉眼很像他父親。
盧倬目光落在張鉉身上,微微笑道:“這位就是張賢侄吧!”
張鉉連忙上前行禮,“晚輩張鉉,參見伯父!”
“不必客氣!”
盧倬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張鉉,又對盧慶元道:“你先帶玉郎去后宅,他母親找到他有事,我和張賢侄說兩句話。”
盧慶元和羅成心中都有點奇怪,不過他們什么也沒有說,向張鉉點點頭,先去后宅了,盧倬看了一眼張鉉,“你跟我來!”
張鉉心知肚明,跟隨著盧倬來到一座無人的亭子里,盧倬負手望著遠處的賓客,淡淡道:“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感激你!”
張鉉笑了,“一點小事,伯父不必放在心上。”
盧倬驀地轉身,眼睛里帶著激動地望著張鉉,“你認為是小事嗎?你救了我女兒的性命,保住她的貞潔,也挽救我的名譽,這是何等大恩,我可不認為是小事,我要重謝你!”
張鉉平靜地笑了笑道:“我不需要什么感謝,但我希望伯父能好好保護她,別讓她再遇到危險,尤其要防備身邊人的陷害。”
“我知道!”
盧倬明白張鉉話中的深意,他點點頭,“我不會再讓她出事,也罷!大恩不言謝,張公子的恩德我會記在心中,總有一天我會報答。”
張鉉心中一陣煩亂,他不希望盧倬報答自己,只要他肯答應自己和盧清在一起,這比什么報答都重要。
“這件事除了伯父之外,還有誰知道?”
“清兒只告訴了我,連她母親都沒有說,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希望公子也能保住這個秘密。”
張鉉默默點頭,“這也是我的希望。”
盧倬嘆了口氣,“我并非要刻意隱瞞,只是家族之恥不能外傳,我怎么也想不到,最親近之人竟然會對自己的侄女下手,令我痛徹心扉,好在沒有釀成大錯,我只希望他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痛改前非。”
張鉉當然明白盧倬說的不是盧明月,而是他兄弟盧儀,而且張鉉還知道另一個盧儀的秘密,恐怕連盧倬都不清楚。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伯父知道盧明月刺殺郭都督一事嗎?”
“什么?”
盧倬大吃一驚,“郭都督被刺殺是盧明月所為?”
張鉉點點頭,“這件事恐怕還牽扯到令弟,恐怕還有羅副都督,希望伯父心里有個準備。”
盧倬心如亂麻,這件事太嚴重了,難怪郭絢推說有病不肯來,原來盧家既然涉及到刺殺案,自己這個家主還不知道。
他心中對兄弟堊痛恨之極,這會害死盧家,他強行忍住心中的急切,又急問道:“郭都督知道是盧明月所為嗎?”
“他原本不知,這次打左凰山,他找到了幾封信,我想他應該有所領悟了。”
盧倬心急如焚,他恨不得馬上就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改天再說這件事,今天是父親壽辰,自己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盧倬嘆口氣又道:“賢侄還有什么事嗎?”
張鉉還想問問盧清的情況,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下去了,笑道:“伯父很忙,就不用管晚輩了。”
盧倬確實還有重要的客人在等著他,那可是崔氏家主崔召,是他得罪不起之人。
他只是因為聽說羅成來了才急急趕來見張鉉一面,他歉然地拍了拍張鉉的肩膀,“你是我的貴客,等會兒我讓慶元陪你,我就先走一步了。”
“伯父請便!”
盧倬點點頭,離開了亭子,心煩意亂地向貴客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