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三人抵達了磧口小鎮,這里是草原和中原的接壤處,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戈壁灘,是南下幽州的必經之路。
客棧大堂內,三人坐在小桌前默默喝著酒,盡管中原已是盛夏,但戈壁灘的夜晚依舊涼意十足,當有人掀開皮簾進來,就會卷入一股冷風。
他們到了磧口小鎮就要分手了,程咬金要回斑鳩鎮向老娘盡孝,尉遲恭也要回馬邑郡的妻兒身邊,張鉉則要返回洛陽向楊倓銷假,每人走的方向都不一樣。
盡管兩人都表示愿意繼續跟隨他,但張鉉思量很久,還是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張鉉這次北上的利潤十分豐厚,五百兩黃金的本錢翻了四倍,當然也和圖勒愿意高價買他的貨物有關。
盡管他和程咬金、尉遲恭事先都講好了價錢,但他并不想那樣做,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臨到分別之時,他也想盡一點朋友之誼。
張鉉將兩千兩黃金一分為三,他取出兩個布包,里面各有五百兩黃金,他將包裹推給了兩人,“這是你們的一份!”
給程咬金的一份并不算多,畢竟張鉉答應過他二成份子,比該給他的份子只多了一百兩黃金,但程咬金心里卻很清楚,絕不是誰都肯拿出五百兩黃金給他。
程咬金也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他平時裝瘋賣傻,心里卻如明鏡一般,只是他玩笑開慣了,不知該怎么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激之情,他默默將張鉉的情義銘記心中。
但尉遲恭卻死活不肯收,這比事先講好的價格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五百兩黃金啊!他怎么能收下。
張鉉臉沉了下來,“敬德,你雖然是我花錢雇的護衛,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伙計看待,你就是我的兄長,錢對我來說只是身外之物,如果你覺得五百兩黃金不夠,那我可以把全部黃金都給你,只要你肯認我這個兄弟。”
尉遲恭異常感動,他鼻子一陣酸楚,眼淚差點忍不住涌出來,他也知道這包金子他非收不可,便點了點頭,“既然公子愿意做俺兄弟,俺就認了,好吧!多謝兄弟給俺的見面之禮。”
張鉉見他肯收下了,又愿意認自己這個兄弟,他心中大喜,他又問程咬金,“你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去孝敬老娘,然后…..然后!”
程咬金臉脹得通紅,目光懇求望著張鉉,“公子,我還是想加入瓦崗——”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賊!”
尉遲恭有點生氣了,狠狠瞪著程咬金,“你就不能跟著公子嗎?”
程咬金滿臉通紅,低下頭局促不安,一趟漠北之行,他雖然始終吊兒郎當,但他內心深處卻把張鉉視為自己的東主,視為他的恩人,盡管去瓦崗是他多年的愿望,但如果張鉉愿意留下他,他也可以放棄自己的理想。
“公子,我——”
不等程咬金開口,張鉉便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理解的心愿,你就去瓦崗,我只有一個要求,假如有一天你在瓦崗實在呆不下去,恰好我也有一支軍隊,我希望那時你來投靠我。”
程咬金感動得想哭,他咧咧嘴,最終還是低下頭,“我記住了!”
“好了,不說這些話了!”
張鉉舉起酒碗笑道:“為我們兄弟三人的下一次相聚,我們干了這碗酒!”
“干!”三人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
幽州在楊廣登基后改名為涿郡,郡治薊縣,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古燕國之都。
自從楊廣發動對高句麗的戰爭后,涿郡便成為戰爭的后勤重地,天下物資和民力齊聚涿郡,使薊縣在短短數年內變得異常繁華,人口陡增,城池也擴大一倍。
大業十年春夏之交,隋帝楊廣發動了第三次對高句麗的戰爭,天下近百萬民夫被征調到涿郡,各種糧食物資堆積如山,五十余萬大軍從各地軍府被調去遼東,戰爭一觸即發。
五月中旬,楊廣親率十萬驍果軍抵達了涿郡,居住在薊縣以南的臨朔行宮內,薊縣的治安也變得嚴格起來。
這天上午,薊縣北面的官道上來了一名騎著雙馬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皮膚黝黑,臉上棱廓分明,目光深邃,正是剛才塞北歸來的張鉉,他已經和尉遲恭、程咬金兩人分手,獨自一人來到了薊縣。
張鉉有兩匹戰馬,都是圖勒送給他的上等駿馬,四肢修長,體格健壯,毛色純而不雜,一匹為赤紅色,一匹為純白,張鉉的行李也不多,除了隨身的皮袋外,就只有一支五十斤的長槍和一塊從北海湖畔得到的迦沙玄鐵,但光這兩樣東西就需要一匹戰馬來專門托運。
“站住!”
幾名守城門士兵攔住了他,張鉉的長槍盡管套了槍鞘,但依舊十分顯眼,被守門士兵盯住了,普通人禁止攜帶長兵器,盡管各種長兵器早已在民間泛濫,但禁令沒有廢除,它便成了很多巡查士兵的斂財之道。
“從哪里來?”為首軍官打量一下張鉉,見他衣著十分古怪,既有隋軍的軍服,又有胡人的馬褲,還有普通人的頭巾,更重要是,他有兩匹雄壯的駿馬,光這兩匹馬就價值千金。
軍官心中疑惑,心中暗忖,‘難道此人也是一個逃兵嗎?’
如果對方是逃兵,他若抓住便可官升一級,而且此人攜帶的物品頗多,說不定還能發一筆小財,他心中越想越懷疑,一擺手,十幾名士兵將執矛將張鉉團團圍住,軍官大喝:“你可是從遼東逃來?”
張鉉從馬袋掏出燕王府的侍衛麒麟銅牌,在守門軍官眼前一晃,“認識它嗎?”
守門軍官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躬身道:“請公子入城!”
張鉉哼了一聲,騎馬進了北城門,守門軍官望著他遠去,手中不由捏了把冷汗,竟然是燕王府的人,自己差點做了傻事。
“頭兒,會不會假的?”一名士兵小聲問道。
守門軍官狠狠一巴掌扇去,“去死吧!誰敢假冒燕王的令牌。”
.......
薊縣是一座雄城,城池周長近五十里,人口三十余萬,但因幾次對高句麗的戰爭帶來了大量的流動人口,使得薊縣城內人滿為患,大街上擠滿各種各樣的人,有成群結隊的乞丐,也有從異域來的商人,還有從天下各地來的冒險者,更多的是破產農民.
大街小巷內搭滿了各種簡陋的泥草房,一隊隊巡邏士兵列隊奔過,使整個城內充滿混亂和不安。
張鉉只走了一百余步,便先后被三群乞丐包圍糾纏,他心中也有點厭煩了,見不遠處有一家客棧,三層樓高,門面頗為奢華,一個巨大的死氣燈籠上寫著‘平安客棧’四個大字。
他沖出乞丐們的包圍,牽馬快步向客棧走去,一名伙計連忙迎了上來,“客官住店嗎?”
“有獨院嗎?”
張鉉對吃住并不太在意,但他卻在意自己的馬,現在世道不太平,好馬很容易被人偷走,而一般獨院都有專門的馬廄,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獨院有!”
伙計聽說他要住獨院,立刻刮目相看,連忙上前牽馬替張鉉帶路。
“公子住獨院是明智的,您這兩匹馬是寶馬,丟了小店可賠不起。”
張鉉跟他走進后院,這里有五六間獨院,似乎只有一間院子住人,張鉉笑道:“好像你們生意也不太好。”
“哎!現在有錢人誰愿意來涿郡,眼看要開戰了,躲都躲不及。”
這時,住人的那間院門忽然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約三十余歲,手腳特別長,額頭寬大,一對眉毛如鋼刷一般,相貌十分奇特。
這名男子身后似乎還跟著一人,他正在和后面人說話,沒留神前面的張鉉和伙計,他險些撞上了張鉉,男子連忙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張鉉。
張鉉卻看見了后面之人,是一名中年男子,衣著華麗,頭戴一頂烏紗帽,身著白色錦袍,腰束玉帶,佩一把鑲嵌著金絲寶石的長劍,他身材高胖,手指細長白皙,無一絲皺紋,看得出保養得非常好,只得他目光里充滿了一種冷傲。
中年男子也看見了張鉉,他似乎沒有想到會遇見伙計,不由愣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伙計,快步走出院門,顯得十分局促,仿佛生怕別人認出他,急匆匆便向東門而去。
而那名粗眉毛男子卻淡定從容,他就是這間院子的住客,他不再打量張鉉,重重咳嗽一聲,對伙計道:“我院子里的水缸空了,等會兒你給我打滿。”
“是!是!小人馬上照辦。”
粗眉毛男子又看了一眼張鉉,目光卻落在張鉉的兩匹戰馬之上,眼睛頓時一亮,竟閃爍出一種異樣神彩。
張鉉心中頓時警惕起來,此人看相貌并非善類,他對自己馬感興趣未必是好事。
男子并沒有和張鉉打招呼,他擦身而過,快步向前院走去,轉彎時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張鉉的戰馬。
“剛才那人是誰?”張鉉低聲問伙計道。
“他好像姓盧,盧姓可是我們涿郡第一大姓,三國盧植聽說過嗎?就是范陽盧氏家族顯祖。”
伙計望著另一個中年男子剛剛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奇怪了,他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