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暫時在外間稍候,柴紹要先和岳父談一些私事,他安排好了張鉉,自己快步向岳父書房走去。
太原留守李淵今年約五十歲左右,但保養得非常好,看起來也不過四十出頭,笑容溫和,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事實上,他也是朝廷出了名的老好人,上上下下人緣非常好,他在馬邑郡當太守之時,連馬邑郡的老農提到他,都會豎起大拇指,贊一聲,‘李公是厚道人。’
但在太原,他的名聲卻有點壞了。
書房內,柴紹向岳父行了禮,向李淵講述最近幾個月洛陽武川府的情況,這也是李淵非常關心的事情。
“這次楊玄感造反影響太大,在武川府內部也有了分歧,元氏、于氏和陳氏都認為武川府不該阻止楊玄感進關中,他們抱怨會主浪費了一次絕好的機會,甚至聯合一些小家族向會主施壓,要求會主辭職,連獨孤家主也對會主不滿,我能感覺到,最近會主的壓力很大。”
李淵的妻子竇氏便是竇慶的女兒,李淵和竇家關系十分密切,在這次楊玄感造反中,他和竇家站在同一陣線,堅決反對給楊玄感任何機會,李淵知道,元氏家族反對竇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李淵殺了元弘嗣導致。
沉吟一下,他問道:“你和元駿關系密切,他提到我了嗎?”
柴紹輕輕點頭,“元駿說,他們家族幾個長老對岳父非常不滿,主要是因為元弘嗣之死。”
李淵重重哼了一聲,元弘嗣得到元家的暗中支持,居然不顧大局想在弘化郡起兵造反,被自己及時撲滅,元氏家族不但不檢討他們破壞大局,居然還對自己懷恨在心。
李淵心中也十分惱火,當初大家盟誓共進退,同心組建了武川府,才十年不到,武川府內便有了裂痕,說到底還是私心作祟,元氏家族自以為是北魏皇嗣,便想攫取武川府的勢力,取代隋楊天下,太自以為是了。
但這件事卻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需要長期內部斗爭才能漸漸磨合,尤其需要態度模棱兩可的獨孤家族站出來,偏偏這又是最難辦到之事,他的舅舅獨孤順太看重關隴貴族的血統純正,行事太保守,不到最后關頭,他絕不會表態。
李淵便不再想這件煩惱之事,又問道:“嗣昌,你和張鉉在一起也不短了,他究竟是什么來歷?”
這一個多月,柴紹兩次寫信向岳父匯報了楊玄感獵殺案和天閣寺案,所以李淵對這個張鉉也多少有點興趣。
柴紹苦笑一聲說,“說實話,這個張鉉來歷不明,絕不是他自己所說的河內僧人,但至今沒有查清他的出身,但燕王似乎并不在意,對他很器重,至于會主,他始終覺得張鉉是個難得人才,在他身上不惜下了大血本。”
柴紹每次想到青石經,心中多多少少都會有點不舒服,會主在張鉉身上下了這么大的血本,卻從未給過自己這樣的重視。
“為什么竇會主一定要讓你陪他北上?”李淵沉吟一下又問道。
柴紹嘆口氣道:“還不是為了突厥那批物資嗎?張仲堅已經北上了,據說宇文化及最近也不在洛陽,估計也北上了,我認為會主是想利用張鉉來協助張仲堅,所以才讓我陪他一同北上。”
柴紹提到了突厥的那批物資,李淵的眼睛也漸漸亮了起來,他也得到消息了,高句麗進獻給突厥的三十萬件兵甲居然在草原失蹤了,如果那批兵甲能歸自己,或者他也能分一杯羹.....
李淵負手走了幾步,回頭對柴紹道:“我打算讓神通二叔和你一起北上。”
柴紹一愣,他明白岳父的意思,這個時候才插手那批兵甲,似乎有點晚了,不過他不敢拒絕,便點頭答應了。
“岳父大人,建成有消息嗎?”
李淵點點頭,“只有一點點消息,翟讓對他極為禮重,讓他坐上了瓦崗軍的第二把交椅,然后就沒有消息了。”
李淵為長子之事憂心忡忡,建成冒充李密上瓦崗并不是絕對的秘密,象翟讓、魏征和王伯當都知道,一旦他們拿這件事來要挾自己,還真是個麻煩,雖然現在還沒有發生,但保不定將來什么時候就爆發出來。
就算不擔心瓦崗寨那邊,武川府內部也是一個極大的隱患,目前為止就只有岳父和舅父知道,相信岳父竇慶會守口如瓶,就怕舅父獨孤順無意中泄露出去,被元氏家族知道,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李淵心中開始后悔答應岳父的要求,真不該讓建成冒這個險,但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他只能每天戰戰兢兢地度過,只盼望著這件事千萬不要被暴露出來。
柴紹還想再問,但感覺岳父似乎不想多提此事,便轉開話題道:“小婿進城時,似乎聽到一些不利于岳父大人的傳言,有損岳父大人的聲譽。”
李淵聽懂了他的話中之話,他沉默片刻,慨然長嘆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若不這樣自毀名聲,他怎么可能對我放心?”
“岳父大人是指當今天子?”
“當然是他!”
李淵苦笑一聲道:“表面上,楊廣好像對我很信任,讓我坐鎮太原這個戰略要地,可實際上呢?我心里明白,他根本就不信任我,派大將王威和高君雅掌控軍權,并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可他為什么這樣做?”
“他只是為了分化關隴貴族,派我去處死元弘嗣,再升我為人人眼紅的太原留守,結果元弘嗣之死就記在我頭上了,導致元家對我恨之入骨,連同跟隨元家的于、趙兩家都對我十分不滿,這是楊廣手腕的高明之處,成功將挑起了關隴貴族中元、竇兩派的矛盾。”
柴紹默然,他明白了岳父的苦衷,洛陽和長安流行木子李的童謠,說取代楊隋者必為李氏,使楊廣對幾大李氏家族都極為猜忌,岳父只有自毀名譽才能讓楊廣放心,否則早就被他殺了。
李淵看了他一眼,又語重心長道:“你在洛陽也要當心,楊廣心機極深,他不會真的縱容武川府,現在他只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一旦時機成熟,他會將關隴貴族一網打盡,如果我沒有料錯,武川府內必有楊廣的眼線。”
柴紹默默點頭,這時,李淵又想起一事,笑道:“我忘記告訴你了,三郎昨天回來了,和從前相比,完全變了一個人。”
三郎就是老三李玄霸,從小身體嬴弱,被李淵送去終南山學武七年,連柴紹都沒有見過他,柴紹大喜,連忙問道:“他現在府中嗎?”
“好像兄弟幾個出去逛街了,晚上就會見到他。”
........
張鉉坐在官房東側的客堂耐心地等待李淵接見,他知道柴紹有些私密之事要向李淵匯報,自己當然不能在場,他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地坐在外堂喝茶等候。
這時,院子里跑來幾名孩童,手舞木刀木槍,有個稚嫩的聲音高聲大喊:“敵將哪里逃?”
張鉉頓時覺得這孩子的聲音很是耳熟,他慢慢走到堂前,只見院子里三個孩童將其中一人包圍了,為首孩子約七八歲,長得虎虎敦敦,張鉉一眼便認出來了,這孩子不就是王伯當的兒子嗎?他怎么在這里。
幾名孩童見有大人出來,嚇得紛紛向后院跑去,張鉉連忙喊道:“小五郎!”他隱隱記得是這個名字。
王伯當的兒子停住腳,回頭驚訝地望著張鉉,“你是……張大叔!”
他也認出了張鉉,立刻興奮地跑回來,“張大叔怎么也在這里?”
“我是路過太原,你……不是和娘在長安嗎?”
王志遠撓撓頭,“本來在長安,但上個月李阿公把我和娘接來這里,是爹爹寫信吩咐的,聽娘說,好像爹爹和李大叔在一起。”
孩子說話不清楚,又是阿公,又是大叔,但張鉉卻有點聽懂了,李阿公一定是指李淵,那么李大叔會不會就是李淵的長子李建成呢?
“小五郎快點!”遠處有孩子在大喊。
王志遠頓時急了,他見張大叔在走神,也不管了,拔腿就跑,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
張鉉還沉浸在巨大的驚訝和懷疑之中,他知道王伯當是奉命上了瓦崗,但他卻不知道,是誰取代了李密?
但小五郎童言無忌,一句話便泄露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難道是李建成頂替李密上了瓦崗嗎?
很有這個可能,李密也不過是關隴貴族的一顆棋子,當這顆棋子消失,必然會有另一顆棋子取代他,如果是李建成,那也完全合情合理。
只是李淵不怕楊廣知道嗎?還是李建成根本是冒名頂替,難道是冒名頂替了李密?
張鉉覺得自己眼前越來越清晰了,他想起剛入洛陽時看到的那個假的李密人頭,如果李建成是冒名頂替李密,那就是解釋得通了,死的是假李密,真李密并沒有死,而是上了瓦崗。
這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打斷了張鉉的思路,只見柴紹帶著一名中年男子向這里快步走來。
這一定是李淵來了,張鉉連忙上前見禮,柴紹笑著給李淵介紹道:“這位就是張公子,深得燕王器重。”
“嗣昌太過獎了。”
張鉉連忙向李淵行一禮,“晚輩張鉉參見李公!”
李淵捋須上下打量張鉉,見他身材高大挺拔,相貌堂堂,不由暗暗點頭贊賞,相貌是人際交往第一關,相貌英武挺拔,往往容易給人良好的第一印象,這一點張鉉占了很大的優勢。
李淵已經聽柴紹說了張鉉獵楊玄感人頭之事,他又想起張鉉在天閣寺一案中的表現,他心中暗暗忖道:“此子是一個極有膽略之人,如果來歷沒有問題,便可拉為己用,或許將來能助自己成就大事。”
他心中有了拉攏之意,便捋須笑道:“不知張公子表字如何稱呼?”
這倒是個問題,一般男子滿弱冠之年都會起一個表字,方便別人稱呼,像柴紹字嗣昌,李淵字叔德。
張鉉在燕王府中也考慮過此事,他記得小時候祖父曾給自己起名叫張鼎,后來因為他這一輩是金字輩,才改名叫張鉉,所以他決定給自己的表字中加入鼎字。
張鉉連忙道:“回稟李公,在下表字元鼎。”
“張元鼎,這個字不錯。”
李淵雖有拉攏之心,但張鉉來歷不明,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他現在還不能明著和武川府搶人,不能讓武川府發現自己的企圖,他決定對張鉉從長計議,放長線來釣這條魚。
李淵便點點頭笑道:“我聽嗣昌說,他要陪張公子北行突厥,正好我兄弟神通在家閑得無事,想出去游歷一番,不知公子愿不愿意接受吾弟同行?”
張鉉心中一怔,李淵讓李神通北上做什么?
難道李淵也想打那批物品的主意不成?
.......
說明一下,前面最初章節中張鉉應該已經知道李建成去瓦崗,但老高后來略略做了一點修改,隱去了張鉉猜到李建成去瓦崗那一段,而把真相放在這一章中披露,望書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