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縣位于弘農郡以東,也是張鉉幾個月前的入隋之地,他也沒有想到,時隔近四個月后,自己又一次來到了盧氏縣。
此時已是早春二月,萬物復蘇,垂柳出芽,一串串黃色的迎春花開得格外艷麗,幾只燕子飛掠過河面,蕩起圈圈漣漪。
盧氏縣南面是巍巍熊耳山,屬于秦嶺余脈,也就是張鉉誤入隋朝之地,而北面地勢低平,分布著低緩的丘陵和谷地,被大片森林覆蓋。
洛水從丘陵谷地中穿流而過,橫貫整個盧氏縣,一座座村莊就坐落在洛水兩岸,到處可見大片麥田和桑林。
楊氏家族的祖地雖然在關中,但在盧氏縣也有一處族人聚居地,只是規模要比華陰楊家莊小得多,住著二十余戶楊氏族人。
楊氏家族之所以在盧氏縣有族人,是因為他們在盧氏縣有一片數千畝的上田,這原本是相國楊素的封地,楊素交給了家族。
楊氏家族便在二十幾年前遷來十幾戶族人,專門負責照顧這片麥田,同時在這里修建了一座府宅,里面存儲著不少錢糧。
這座楊氏府宅緊靠洛水,并在洛水邊上修建有一座碼頭,停靠著幾艘五百石貨船。
張鉉和十名楊家子弟是在下午時分抵達了楊氏府宅,他們由楊文俊帶隊,此時張鉉的身份是楊家莊護衛家丁首領,他負責安全。
“張公子,時間比較緊急,我們今晚就要出發,我們要先處理一些事情,你在外面踩一踩線,注意看有沒有可疑之人。”
楊文俊叮囑張鉉幾句,便帶著幾名楊氏子弟進宅了,張鉉當然也知道他們還有另外之事,要燒毀一些楊玄感的違禁品,自然不能讓他這個外人在場。
張鉉來到碼頭上的幾艘大船前,一共有四艘大船,但在張鉉看來,它們屬于中型船,至少長七丈,高一丈,倒是可以運輸不少物資。
他跳上一艘大船,船上只有一名老船工在慢吞吞地清洗船板,張鉉走上前笑問道:“請問老丈,這些船可以在洛水中逆行嗎?”
老船工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當然可以,洛水水流很緩,搖櫓撐篙都可以前行,只是比順流稍微慢一點。”
“看來河水也不深。”
“還行吧!現在春汛剛剛開始,水位已經比上個月漲了很多,再過兩個月,這個碼頭都會被淹掉。”
張鉉走到船邊,拾起旁邊的長篙試了試水深,深一丈左右,他暗暗點頭,就在這時,張鉉無意中發現對岸樹林內有一些人影晃動。
他心中暗吃一驚,再仔細看對岸樹林,剛才看到的那些人影卻又消失了。
“大爺,對岸樹林內有人家嗎?”張鉉回頭問老船工道。
“對岸怎么會有人家,都是山林,至少我沒有見過人,只看見過猴子。”
張鉉心中暗忖,‘難道剛才自己看到的是猴子,不是人嗎?’
“不!不可能!”
自己看得很清楚,其中有白色身影,猴子不可能有白色身影,肯定是人。
張鉉又向山林中仔細看去,他似乎看見有人在悄悄挪動,他心中頓時生出了疑心,難道還有人在打楊玄感的主意嗎?
這時,他想到了玄武火鳳,會不會是他們也來了呢?
.......
洛水西岸的密林中,張仲堅站在一棵大樹后,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楊府碼頭上的四艘大船,他率領十一名手下已經來了兩天,這是玄武火鳳成立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任務。
連大業二年在長安郊外血洗借社祭之名聚會的三百多名楊諒余孽之時,玄武火鳳也只出動了九人,而這次捕殺楊玄感,他們竟然出動了十二人。
張仲堅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擔,但他十分謹慎穩重,就算壓力再大,他也會耐心地等待機會。
楊玄感的藏身處十分隱秘,用各種方法都打聽不到,不過他們得到了一個線索,在兩個月前,楊府利用大船運走一批糧食。
張仲堅立刻猜到那批糧食一定就是送給楊玄感,況且他也潛入府中的查探過,府中還有不少錢糧,他們肯定會再次運送。
“師兄,宇文述已經率二萬大軍抵達盧氏縣了,我們這樣等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沉住氣,楊府已經有動靜了。”
張仲堅注視著四艘大船,他的目力非同一般人,他發現為首一艘大船上有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輕人,正向四周張望,同時也看到他們這里,正指著這邊問船工什么?
張仲堅心中一驚,一回頭,只見師妹張出塵帶著兩名火鳳手下快步走來,她們扮作村姑去打探消息,張出塵穿著一襲白衣。
張仲堅心中暗叫不妙,張出塵的白衣恐怕暴露了他們的行蹤,但這時張出塵已經走到隔離帶,對方不會再看到她。
“有消息嗎?”張仲堅暫時不想提白衣之事。
“果然如大師兄所料,弘農楊氏來人了,來了十人,應該是去找楊玄感。”
張仲堅大喜,上蒼眷顧他,讓他的推斷成為現實,果然要從盧氏楊家著手。
“怎么他也來了!”張出塵忽然看見了張鉉,張鉉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使她一眼認了出來。
“師妹認識他?”
張出塵眼中驚疑不已,“我在楊奇的武館見到過他,而且他也來過我們武川府,似乎是王伯當的朋友,只是他和楊家有什么關系?”
張仲堅注視張鉉的眼睛瞇了起來,看起來此人也來者不善。
“大師兄,我們該怎么辦?”張出塵不安地問道。
張仲堅注視著幾艘大船,緩緩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跟著這幾艘船,不會有錯!”
........
當天晚上,兩艘大船裝載了一萬貫錢和五百石糧食悄悄離開了楊府,沿著洛水逆行向西而去。
洛水發源于秦嶺,流經上洛郡、弘農郡和河南郡,最后注入黃河,它在上中游都是一條很普通的河流,一直到洛陽,它的名氣才陡然大增,它將洛陽城一分為二,成為了大隋王朝的第一河。
張鉉雖然又來到了盧氏縣,但他們的最終之地卻不是盧氏,只是來盧氏縣裝運錢糧,大船一路緩緩西行,兩天后,兩艘大船進入了上洛郡境內。
自從張鉉無意中發現有人在監視楊氏府宅后,一路之上,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那些監視的人,他們旅程比較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而且進入上洛郡后,河流兩岸人煙稀少,極少看見村落,這時,楊文俊慢慢走上前,指著前方一座大峽谷低聲道:“楊玄感和他的軍隊就藏身在那座峽谷內。”
“他還有軍隊嗎?”
楊文俊點點頭,“大約還有兩千人左右,不過士氣非常低迷,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時送來糧食,軍隊就要暴亂了,我估計他們也快撐不下去了。”
楊文俊見左右無人,又低聲對張鉉道:“我在盧氏縣得到一個消息,宇文述率一萬軍隊就駐扎在盧氏縣城內,他們也是剛到,很可能有逃兵出賣了楊玄感,他現在處境非常不妙,我們必須要阻止他回華陰楊家莊。”
“但他是楊家前任家主。”
張鉉雖然能理解楊家的苦衷,也知道楊玄感不可能活著離開,但楊氏家族這樣決定也未免顯得太過于無情?
“那沒用!”
楊文俊斬釘截鐵道:“這是長老會做出的決定,楊家絕不能再被他牽連,我這次來就是勸他不要再回楊家莊。”
船隊又行了五六里,兩岸山勢高聳,似乎已到盡頭,這時船隊緩緩掉頭,駛入了一條比較隱蔽的小河,兩邊長滿了大樹和茂盛的藤蔓,剛走了不到百步,只聽一支鳴鏑從頭頂射過,發出尖利的哨聲。
船隊立刻停下,卻只見兩邊出現了數百名士兵,個個衣衫襤褸,手執長矛戰刀,將兩艘大船團團包圍,張鉉竟產生一絲錯覺,他們似乎來到了原始部落內。
楊文俊走上前,對為首將領拱手笑道:“宋將軍,還記得我嗎?”
為首將領認出了楊文俊,立刻笑逐顏開,“原來是楊二爺,我說怎么會有人雪中送炭,只能是楊家啊!”
船工搭上船板,楊文俊走上岸笑道:“奉家主之令給大家送點錢糧,對了,我那位兄長現在好嗎?”
為首將領苦笑一聲,把楊文俊拉到一邊,低聲道:“楊尚書最近脾氣十分暴躁,動輒殺人,從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為何如此?”楊文俊不解。
“估計對前途有點絕望了,以前李密在還能勸勸他,現在李密失蹤,也沒人再敢勸他了。”
就在這時,從遠處樹林內快步走來大群士兵,簇擁著一人,盡管已過去了四個月,但張鉉還是一眼認出為首之人,正是楊玄感。
只見他比上次和宇文成都激戰時瘦了一大圈,臉色發黑,目光陰沉,顯得十分憔悴。
楊玄感臉上帶著不滿,走上前便質問道:“怎么現在才來?”
楊文俊心中著實不高興,給家族帶來那么大的災禍,家族不丟下他,還肯給他送錢糧,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居然還責怪自己送晚了。
楊文俊想到剛才將軍宋濤說的話,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滿,解釋道:“最近風頭很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怕被人發現兄長的藏身之處。”
楊玄感臉色稍微緩和一點,但依舊用冷冰冰的語氣對他道:“我有話要問你,你跟我來!”
他又吩咐宋濤,“叫弟兄們把錢糧搬回去,誰敢私藏,立斬!”
為首大將宋濤躬身行禮,“卑職遵命!”
楊玄感和楊文俊先回了駐地,宋濤安排數百士兵上船搬運錢糧,這時他又上前對張鉉和其他楊氏子弟道:“請各位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休息。”
眾人紛紛回艙收拾物品上岸,張鉉將七星劍背在身后,腰間佩刀,靴子里插著軍刺,快步走出了船艙,就在他走出船艙的剎那,他忽然看見洛水對岸的山林內出現了幾個黑色人影,但一閃又消失了。
張鉉這一次看清楚了,盡管很短暫,一晃而過,但他能肯定是玄武火鳳了,只有他們才會一直跟著大船,不過令人佩服,居然跟到了楊玄感的藏身之處。
張鉉心中警惕起來,這一次他絕不能被玄武火鳳搶先了。
張鉉依舊不露聲色,就仿佛沒有發現對面山林的異常,和眾楊家子弟一起向岸上走去。
山林對面,張仲堅異常興奮,他跟隨船隊兩天兩夜,盡管付出了艱辛的代價,但代價沒有白費,他終于發現了楊玄感的藏身處,竟然躲在上洛郡,著實出乎所有人意料。
“師兄,我們上吧!”所有手下都看見了對岸的楊玄感,他們磨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請戰。
張仲堅一擺手,“別急!等到最佳的時機再出手。”
他遠遠注視著張鉉的背影,心中暗忖,難道此人也是來殺楊玄感嗎?
他沉思片刻,對張出塵低聲吩咐幾句,張出塵點點頭,“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洛南縣!”
張出塵帶著幾名手下沿著河邊向洛南縣疾奔而去。
.......
過了一片樹林,眾人進入一條十分狹窄的谷道,約行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竟出現了一座寬闊的山谷。
山谷四周全是高山懸崖,寬約一里,深五六里,兩邊原本是茂盛的樹林,但樹木都被砍伐一光,搭建了一百余座大大小小的木屋。
楊玄感和他的兩千余名追隨者便藏身在這里,看得出他們這幾個月過得十分艱難,每個人都衣裳襤褸,面有菜色,眼中蘊藏不滿和仇恨。
“你想死了嗎?”
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敢偷老子的東西!”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從一間木屋里沖出來,將一名瘦弱士兵打翻在地,拳打腳踢,往死里暴打,周圍的士兵都被煽動起來,圍過來大喊大叫,“打死他!打死他!”
每個人眼睛都變得通紅,興奮異常,就仿佛一只只要沖上去撕咬獵物的野獸。
將軍宋濤大怒,沖上去大喝道:“給我滾回去!”
宋濤出現,眾士兵又紛紛返回各自的木屋,那名打人的士兵惡狠狠瞪了一眼宋濤,轉身悻悻而去,被打者慢慢爬起身,艱難地向另一座木屋走去。
“讓各位見笑了,哎!聽說官兵已經到了洛南縣,誰知道我們還能熬幾天?”
宋濤嘆了口氣,帶著眾人來到一間空屋,“各位請在這里休息吧!吃飯時會有人來招呼。”
他轉身匆匆走了,楊氏子弟進屋休息,張鉉卻在查看四周,他也知道宇文述的大軍即將殺到,不過他卻沒想到,連楊玄感的手下竟然也很清楚危險將至。
既然如此,那軍隊就應該積極備戰才對,但這支軍隊卻似乎沒有任何準備,而且熱衷于窩里斗,不知楊玄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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