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宇文述的府宅位于洛陽章善坊,是一座占地一百五十畝的豪宅,精致的樓臺亭閣掩映在茂盛的樹林之中,一面二十畝的小湖泊如明鏡般鑲嵌在府宅中間。
春寒料峭,盡管結冰的湖泊已經開始解凍,但天氣依舊寒冷,府中很少看見有人影走動。
中午時分,一名男子快步穿過長廊,走進了后宅的一間小院里,這名男子年約三十五六歲,身材瘦高,錦衣玉帶,長一張蒼白的馬臉,一雙細長的眼睛配一只鷹勾小鼻,很容易給人留下一種奸詐陰險的印象。
他是大將軍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原本官任朝廷太仆少卿,因暗自和突厥做違禁品買賣,嚴重違反禁令,觸怒了皇帝楊廣,險些被殺,多虧南陽公主求情,才使他逃過一死,賜給他父親為奴。
去年楊玄感叛亂期間,他一直在北方辦事,直到最近天氣漸漸轉暖,他才從北方回來,剛回到家便來向父親匯報情況。
宇文化及的父親宇文述官拜左衛大將軍、許國公,主管大隋軍事,同時也是隋帝楊廣的心腹之一。
宇文述和兒子宇文化及長得完全不同,他長一張寬大的紫臉龐,虬髯豹眼,身材魁梧,威風凜凜,使一桿六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驍勇過人,雖然年過五旬,武藝依舊不減當年。
此時宇文述正坐在書房內看書,外面傳來長子宇文化及的聲音,“父親,孩兒前來拜見!”
“進來!”
宇文化及走進書房便跪下磕頭,“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我交給你的事做得怎么樣?”宇文述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問道。
“回稟父親,那批物品已經有一點線索了,史蜀胡悉答應了父親的要求。”
宇文述不太喜歡這個長子,他嫌宇文化及身材太瘦弱,做事魄力不足,所以對他說話從來沒有好語氣。
不過聽說那批物品已經有了線索,而且史蜀胡悉已答應了交易,宇文述臉色稍稍和緩一點,對宇文化及道:“起來吧!”
宇文化及站起身垂手而立,等待父親訓話,宇文述瞥了他一眼又問道:“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因為大雪封路,孩兒無法及時趕回,請父親諒解。”
“胡說!”
宇文述不滿地哼了一聲,“你去年十一月就回來了,卻在長安呆了一個多月,醉生夢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宇文化及嚇得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吭聲,雖然這個兒子不爭氣,貪財好色,風流無度,但他畢竟是長子,而且去草原也有所收獲,宇文述的語氣便寬容了幾分。
“有人發現了楊玄感的行蹤,已向官府告密,圣上令我率兩萬軍隊去圍剿楊玄感殘部,就在弘農郡熊耳山一帶,我會在三天后出兵,但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做。”
宇文述當然早就知道楊玄感的行蹤,只是他拖延了三個半月,很多朝廷官員唯恐宇文述知道他們暗通楊玄感的事情,紛紛向他重金行賄,使他撈取了大量的財物。
現在皇帝楊廣已忍無可忍,準備更換主帥,宇文述這才報告楊廣他發現了楊玄感去向,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宇文述在準備剿滅楊玄感的同時,他也要報復那些不肯向他行賄的世家,尤其是弘農楊氏,明明和楊玄感有勾結,圣上卻不想追究,更是拒絕了他宇文述的和解條件,若不狠狠收拾他們,天下人豈不是會小瞧了他宇文述。
“你聽著,我有件事情要交給你去做。”
宇文述目光陰鶩地向長子低聲囑咐了幾句,又道:“手段要狠辣一點,但要做得隱蔽,不可讓人知道是你干的,明白了嗎?”
“孩兒記住了。”
“我后天率軍出發,另外我會讓八太保暗中助你,讓你萬無一失,去吧!”
宇文化及慌忙退了下去,宇文述閉上眼睛沉思片刻,他忽然睜開眼睛,眼中射出駭人的兇光,自言自語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
修文坊小巷深處的神秘大宅內,一名身材修長的黑衣女子快步走進密室大堂,又走過了武川府的大鼎,從旋梯走上了三樓。
房間里,鶴發童顏的武川會主竇慶正和一名年輕的男子商談著什么,這名男子三十歲不到,身材極為高大,相貌威猛,赤髯如虬,一雙虎目中閃爍著懾人的冷光。
“宇文述這次玩火過頭,收受賄賂不下十萬貫,當今天子已對他極為不滿,我現在有點擔心,宇文述很可能會活捉楊玄感,挖出楊玄感和我們武川府暗中聯系的證據,轉移天子的注意力,同時也彌補他的過失。”
赤髯男子沉吟一下問道:“楊玄感一旦被活捉,那就牽連太大了,宇文述會這樣做嗎?”
“那是你不了解宇文述,此人野心勃勃,又是我們關隴貴族的死對頭,把水攪渾對他更有利,我相信他會選擇活捉楊玄感,我們絕不能讓他得逞,仲堅,你是玄武之首,這個任務非你莫屬。”
虬髯男子立刻躬身道:“屬下不會讓會主失望!”
“很好!楊玄感手中并沒有我們的書面證據,關鍵是要他永遠閉嘴,你把他的人頭帶回來,武川府就徹底和他撇清了,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男子猶豫一下,又低聲道:“能否讓屬下和紅袖一起去。”
竇慶冷厲地盯著他道:“這是武川的大事,不是給你談兒女私情的時候,你若再敢提出這種要求,就不要再為玄武了!”
虬髯男子深深低下頭,“屬下知錯!”
這時,門外傳來稟報聲,“啟稟會主,紅袖回來了。”
竇慶又瞥了虬髯男子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便擺了擺手,“去準備吧!什么時候出發,我會通知你。”
“是!”
虬髯男子站起身,匆匆從另外一扇門走出了房間,竇慶這才吩咐道:“讓她進來!”
片刻,一名黑衣女子快步走進了房間,她已摘去面紗,年紀約十六七歲,身材苗條高挑,只見她肌膚雪白如脂,脖頸秀美修長,細長的柳葉眉下是一雙閃亮如寶石般的雙眸,鼻子秀挺,線條柔美,正是竇慶的義女張出塵.
“女兒參見義父!”
張出塵跪下磕了一個頭,竇慶眼中露出慈愛的目光,他喝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你大師兄想讓你和他一起去弘農郡,你想去嗎?”
“是去....殺楊玄感?”
“你心里有壓力?”
“沒有!”
黑衣女人低聲道:“女兒殺楊奇,毫不遲疑。”
“楊奇不是楊玄感,畢竟是楊玄感把你養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玄武火鳳當年組建時雖然被要求冷酷無情,但我并不贊成,凡事過剛易折,過韌易軟,我要的是忠誠,而不是冷血無情.....”
或許覺得自己說得過多,竇慶便停住話頭,又道:“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我不會阻攔,你自己考慮一下,不過此事事關重大,絕不能失手。”
“女兒明白!”
張出塵起身要告辭,她又想起一事,說道:“女兒今天殺楊奇時又遇見了上次義父讓女兒監視的那個張鉉。”
竇慶幾乎要把張鉉忘記了,半晌他才想起是那個頗有點見識的年輕人,自己懷疑他是北齊會的人,讓女兒去監視他,結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竇慶沒有把張鉉放在心上,隨口笑問道:“他怎么樣?”
“長得倒是高大健壯,也會幾下武功,可惜是個草包。”
“怎么會呢?”竇慶有點不太相信地問道,
張出塵對張鉉抱有很大的偏見,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他居然自甘下賤去當什么觀摩弟子,觸怒了整個武館,若不是我們正好去武館執行任務,他就死在那里了,這種人頭腦簡單,不值得義父關注。”
竇慶笑了笑說:“我倒不認為他是頭腦簡單之人,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在楊奇武館應該另有圖謀,算了,你先退下吧!去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和仲堅一起去弘農。”
“是!女兒告退。”
張出塵行一禮便退了下去,竇慶打開桌上一只白匣子,從里面摸出一塊銅牌,上面刻著‘張仲堅’三個字。
張仲堅是玄武火鳳的首席殺手,是竇慶利用交易從南方江左會換來,也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
可惜張仲堅出身南朝世家豪族,就在這一點上,獨孤順和他較上了勁,把張仲堅的出身和關隴貴族的血統純正聯系在一起,堅持要求他把張仲堅清除出武川府。
獨孤順甚至對他明言,如果竇慶不肯清理門戶,那么他就會支持元氏家族的訴求,解散武川府,
竇慶盡管萬般不情愿清除張仲堅,但他也絕不愿意因為這件事和獨孤順翻臉,尤其發生了元弘嗣之死而導致關隴貴族內部出現裂紋后,他更需要精心維護和獨孤家族的關系。
竇慶凝視銅牌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隨手將銅牌扔進了另外一只黑匣子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