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留連堂,葉行遠并沒有急于返回府衙,他反正今日是便衣出門,不如順便私訪,隨意而行,看看這幾日的興州民生。
正值中午,他瞧見不遠處有家賣各種面食的鋪子,問了陸十一娘一聲,便一同步入其中。鋪子里面已經有不少人坐著,隨意吃些餛飩點心,跑堂的熱情過來問吃什么,葉行遠點了碗牛肉面,陸十一娘不敢點的比上司貴,便要了一碗雪菜肉絲面。
跑堂的看葉行遠氣勢不凡,便笑道:“咱們店里的牛肉面是老牛肉骨湯熬成,滋味鮮美,公子算是會點。”
鄰桌一個食客嗤笑道:“公子還真是會點,明日這牛肉面又要漲價了吧?”
葉行遠心中一動,回頭問道:“這牛肉面應該也賣了不少日子,怎么突然要漲價?漲了多少?”
那食客嘆氣,“原本十文錢一碗,明日聽說要漲到十五文。”
葉行遠面色微變,這家小鋪子看上去便是至少開了十幾年的老字號,連這種小食店都要漲價,可見米糧的漲價已經是勢不可擋。
那食客嘆息道:“如今糧價飛漲,而且逆勢上揚,居高不下。大家都說是如今興州人更有錢了,所以才會變貴。只是有錢的都是那些玩得起糧貸的大爺,咱們這些窮人,哪里有多一分錢賺?這可是苦死人了!”
跑堂的反駁道:“蔡老三,你當初可也買了三石糧貸,后來自己覺得賺了一兩銀子便心滿意足,出手了,這可不要怪別人,要是你捂到現在,也賺了六兩銀子,還怕吃不起一碗面?”
那食客紅著眼道:“當初我賣了便后悔,還要去買回來,偏生云記說已經不出這種小額的糧貸,要買都要一手起。天可憐見,我蔡老三攢了十幾年,才有三兩銀子私房,那時候百石糧貸,也得二百兩!
我要是有二百兩,這半個月都賺了一百兩銀子,還用得著來吃你用豬肉混充牛肉的牛肉面?”
跑堂的嘿然大笑,尷尬道:“你休要胡說,哪有這種事,牛肉與豬肉吃起來便不同,吃過的都知曉!”
他又鄙夷道:“其實當時四大錢莊放貸那么松,還不是要你去買那糧貸?你當時咬咬牙借了二百兩,現在就白賺了一百兩,你自己沒有膽子,那能怪誰?”
食客啞然無語,他垂頭喪氣道:“那時候也不知道是怎么著了魔,想著無論如何不能背上二百兩銀子的巨債,現在想想好生糊涂。”
你不糊涂!反而是難得清醒人。葉行遠心中慨嘆,在突如其來的投資方式面前,能夠理性的進行分析風險,知道不應該背上承擔不起的債務,這并不是糊涂。
或許可能會錯過賺錢的機會,但如果盲目跟進投資,失敗的概率永遠比成功要高。謹慎是一種難得的品格。
只可惜興州城中,縱然有許多謹慎之人,但是被期貨市場這個怪物拉進去的人,只怕仍然為數不少,這些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處在生死線上——完全被他人所掌控。
葉行遠之所以行事不能急進,正是為了不能拖累這一群被四大家裹挾在內的人。
如今在市井中聽到的閑話,與他初來興州府的時候已有不同。隨著物價的上漲,眾人心中的弦也就繃得更緊,投資可能會變得更加瘋狂。
“該準備了。”葉行遠長吁一口氣,隨口吃完了牛肉面,帶著陸十一娘離開鋪子,折而向北。
“大人,我們現在去哪兒?”陸十一娘發現他們并不是要回去府衙,心中便有些奇怪,開口詢問葉行遠。
葉行遠笑道:“當然是去見見房千戶。”
房千戶現在日夜都守在城北的瓊關錢莊,他知道這是他將功贖罪的唯一機會,只有奪回花石綱,擒住胡九娘,他才可能被指揮使洪大人原諒,所以他聽信葉行遠之言,不眠不休,就等著堵截胡九娘。
他嚴重滿布著血絲,面色蒼白,精神卻還好得很,見到葉行遠的時候,唯一的疑問便是,“葉大人,那娘們兒什么時候會來?”
已經過了四五日,胡九娘尚未出現,但以她的性子,應該也等不了多久了。葉行遠點頭道:“若我所料不差,胡九娘出現,就應該在今明兩天。”
這個女人沒有那么好的耐心,她急著復國,急著獨立,即使是一個簡單的陷阱,她也會忍不住要踩進來。
錦衣衛已經嚴陣以待。房千戶大喜道:“若是這次抓住了那女匪首,找回花石綱,當以葉大人你為首功!你這二日便在府衙耐心等候,只要一有信兒,下官立刻前來稟告!”
葉行遠卻搖頭道:“我這次來,便是要與大人說。若是那女匪首出現,便請立刻通知我,我也要參與這一次圍剿。”
房千戶尚且不覺得有什么,只想著這年輕人想分一份軍功——這大妖原本就是他舍命誘來,這軍功本該就分他一半。陸十一娘卻發怔,她知道大人雖然時常身先士卒,但是骨子里卻還是文人,并不喜歡打打殺殺,真是很難得見他主動請纓。
等到葉行遠與房千戶告辭,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陸十一娘終于忍不住向葉行遠詢問:“大人,那胡九娘雖然是四品的大妖,但錦衣衛嚴陣以待,布下陣勢,還有高手外援,那胡九娘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何必大人親自出手?”
葉行遠苦笑道:“我也不喜歡親臨陣前,不過這胡九娘于我有用,非要將她生擒不可。這種事也只有我出馬了。”
要生擒一個四品的妖怪,和殺死一個四品的妖怪,難度不可同日而語。何況葉行遠還想著要盡量不要傷到胡九娘。這樣一來,還真的非他出馬不行。
陸十一娘不明所以,只好滿肚子糊涂。回到府衙,葉行遠居然破天荒的還去練了套劍法,雖然是防身有余,攻敵不足,但至少也像模像樣,看來他真打算去沖鋒陷陣。
青妃勸道:“大人千金之軀,那胡九娘真那么重要?”
葉行遠笑道:“此時也只有她是最好的人選了,何況我與她說過一次話,對她的性子有些了解。她想要復國,想要重歸青丘,只要有目的,就可以控制起來,我信她不會殺我。”
歐陽紫玉摩拳擦掌,興奮道:“我也去,到時候師兄也可助我一臂之力。”
葉行遠苦笑搖頭,阻止了她:“你可不要添亂,對方是四品妖怪,你這六品劍仙遠遠不及,與錦衣衛的軍陣又沒有配合,只怕是只能成為累贅。”
歐陽紫玉不服氣,反問道:“那你也怎么可以去?”
葉行遠是六品武官,五品文官,比那四品妖怪還差了一籌,真要動起手來,一樣是白饒。看房千戶之前在胡九娘的攻擊之下沒有還手之力,葉行遠肯定也是差得遠。
不過他去可不是為了動手,葉行遠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舌頭,笑道:“我去主要便是為了出這么一張嘴,你若能夠說得天花亂墜,便可以與我同行。”
歐陽紫玉無奈,她知道葉行遠真是三寸不爛之舌,只能悶悶回房,苦練劍法,期待一朝再進一步,以后這種打架的場合便不會成為累贅。
葉行遠的料想準確,到了傍晚時分,錦衣衛的人急急忙忙來報告,說發現胡九娘的艦隊在廢棄的碼頭悄悄靠岸。而為首幾人,趕著幾輛大車,朝著瓊關錢莊興州分號去了。
“確認便是胡九娘么?車上的貨物沒錯?”雖然葉行遠比較有把握,但這種事還是最好萬無一失,因為萬一一擊不中,胡九娘必然遠遁千里,到時候就沒地方去找她了。
“有專門掌眼的兄弟看過了,確實便是那個大妖,車上的貨物也有九成確認了。”錦衣衛有種種特殊的人才,因為事先準備充分,遠遠觀察盯梢的人有好幾個,胡九娘一靠岸,立刻便有人盯上,他們搬運貨物的時候就泄了底。
葉行遠嘆道:“他們也真是膽大,如此也可以看出,江東沈家到底囂張到了何種地步。胡九娘肯定是沒吃過什么虧,才會這般托大。”
大概是因為習慣了沈家的接應,胡九娘覺得這興州城簡直像回家一樣,可惜她這次沒有搭沈家這條線,頓時就漏了痕跡。
而她伙人這般大模大樣,之前都沒有在興州城露過形跡,只能說沈家的安排周密,或者說沈家只手遮天。
“大人,那咱們是在半路伏擊,還是等她進了錢莊再說?房千戶說讓你拿個主意,進了錢莊把握更大些,但只恐毀損了錢莊的器物。”那錦衣衛也是乖巧,主動請葉行遠發號施令。
葉行遠略一思忖,笑道:“那就錢莊便是,能損毀得了多少?正好她到了錢莊,動手之前,我先與她見個面。”
那錦衣衛瞠目結舌,但還是照著葉行遠的意思,回去向房千戶稟告。房千戶雖然也不明所以,但他現在對葉行遠佩服的五體投地,也就言聽計從,“既然葉大人這么說,便這么安排,等那女匪首進了錢莊,咱們先團團包圍,再讓葉大人進去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