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童衙內這種人物,葉行遠不能像對付霍典吏一般直接擒拿回去。除非他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可以與天州府官場撕破臉。
原本他是打算最好的結果便是故意進仙人局,然后借機反制,閃電審訊,但效果如何未必能保障。最差不過是探探消息罷了。
如今這局面倒是沒有事先預料到,童衙內色欲熏心,被葉行遠的清心圣音一逼,居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盡數招供所犯罪孽——其他人渾渾噩噩,也都沒有阻止。
原來這強奸良家父女之事,于這些天府會的官二代們是做慣了的。而其中最重要的據點,便是城外的慈圣寺。
他們沆瀣一氣,派出兇僧四處劫掠落單的民間女子,搶入寺中,先啖頭湯,然后才將那些可憐的女子丟給如狼似虎的淫僧們。其中童鳴便是積極打頭的一個,而蜀中官場那些小雜種們,幾乎是一個不落,沒有人是無辜的。
從童鳴口中聽到真相的時候,葉行遠都震驚了。他對蜀中的腐敗和黑暗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居然能夠到這種地步。
這蜀中,仿佛已經不是圣人教化下的文明之地,而是充滿了血腥與罪惡的蠻荒。葉行遠瞧著在場那一群渾渾噩噩被洗腦的闊少們,恨不得將他們斬殺當場。
“大人,要不要將他們拘拿回去?”陸十一娘也怒不可遏,雖然是錦衣衛,但她終究也是女人,同仇敵愾。
葉行遠幾乎忍不住這種沖動,但還是屏息搖頭道:“不,今日人還不齊,莫、劉二人都不在。若要抓人,總得一網打盡。”
他厭惡地瞧著這些人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用多久,我要這些禽獸全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葉行遠再也不想看這些人人丑態,拂袖而去。姬靜芝也嚇傻了,行尸走肉般隨著他一起出門,猶自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一切。這...這便是蜀中?她從來沒有想像過世間竟會如此丑惡。
直到出了聽香小筑的大門,瞧見頭頂逼仄的藍天,葉行遠方才長舒了一口悶氣。這個案子一揭開蓋子,果然充滿了腐臭,怪不得按察使王老大人查這慈圣寺案阻力重重,原來他面對的是整個蜀中官場。
陸十一娘這時候也冷靜下來,最初的憤怒過去之后,她也未免有些擔心,便暗中向葉行遠道:“大人,要動這些禽獸,便是要將整個蜀中官場掀翻。大人初臨此地,根基未穩,只怕......”
葉行遠搖手阻止了她說下去,“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等人倫慘事就發生在眼前,若讓我袖手旁觀,實難做到。”
識海中的宇宙鋒劍靈振動不已,仿佛是在與他的話共鳴。靈力流轉全身,葉行遠又覺得胸口激蕩,他心里清楚,這又是所謂“天命陷阱”的降臨。
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蜀中官場——更不要說這張巨大而丑陋的官場關系網之后,可能還盤踞著一個隱藏的梟雄,這以葉行遠現在的身份地位,似乎是難于登天。
葉行遠所有明的暗的身份拿出來,不過只是狀元、大儒、按察使司僉事、云騎尉與錦衣衛百戶,這其中任何一個身份拿出來,都足以在軒轅世界一方立足。
但是想要對抗一個省級的官場加上一位藩王,卻顯得有些以卵擊石。就算是這些身份加起來,遠遠及不上對手的一個零頭。
省中撫臺、藩臺、臬臺三位大佬之中,大約頂多是葉行遠的頂頭上司按察使王百齡保持中立,另外兩位一二品大員,兒子卷入案中,他們不可能不救。
其余自童知府以下,省城之中的大部分官僚子弟都與此事有涉,葉行遠雖然不怕他們,但又怎能對付這些人的合力?
至于一方藩王,更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自己的封國幾乎又生殺予奪之權。何況皇權至高,若是得罪藩王,就算官司打到金鑾殿上,皇帝一般也會偏向于自家人。
近幾年確實有清流借著像豬一樣的宗師來刷聲望,騙一頓廷杖以求名聲,但葉行遠偏又不是這種路數——他要是與蜀王起了沖突,第一個高興的一定就是朝中那些大學士們。
他們只會坐山觀虎斗,才不會來給葉行遠刷聲望的機會。
從政治角度來說,葉行遠無論如何不該攪入這攤渾水里面。正如童知府他們分析的一樣,葉行遠在瓊關特區撈取的功勞與存在感已經足足的,現在其實就該沉淀下來,在蜀中混上三年資歷,自能高升,何必與當地所有人起沖突?
葉行遠間或也會這么想,他讀圣賢書,這幾年掙扎上進,也是多經風浪,甚至冒了生死風險。如今前方一片坦途,正是可享受成果的時候。
但是只要想起慈圣寺那地下暗室,他內心便無法平靜。
像羅小娟這樣的少女,被這些禽獸玷污的又有多少?羅小娟已經算是幸運的,至少保住了性命,而其余的那些,在這二十年中,只能在黑暗和恐懼中迎來死亡。
圣賢所教,便是這種結果么?
弱者的哀嚎,或許無法改變世界,但卻能夠震動每個有良心的人的靈魂。葉行遠一向以實用主義者自居,但是碰到這種直接拷問良心的問題,卻根本無法坐視。
明知不應該去做,明知可能給自己的利益帶來損失,但他卻仍然不得不這么去做。識海中靈劍的躍動,仿佛隱隱向他指明了一條向前的道路,這是脫于圣人桎梏之外,他所要尋求的“道”之軌跡。
天地有道。葉行遠嘆了口氣,他終于發現在自己內心深處,還是相信有真理存在。不管怎樣,這世上之人生下來,絕對不應該是被特權者玩弄致死。
如果這個世界的規則導致了這種結果,那么這就意味著規則出錯了。
有些人,會選擇去順應規則,在規則內成為強者——葉行遠最初的想法亦是如此。所以他努力讀書,一路考取功名,中了進士做了官。
如今,他自己再不會被人輕易搋奪名額,不會被人謀算財產,不會被人欺凌壓迫。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是個成功者。
然而,葉行遠個人的成功,卻并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不公平的現實。圣人的教化,讓這世界的階層極端固化起來,特權者可以幾乎不受任何反噬,毫無顧慮的壓迫底層人民。
就像是慈圣寺這件事,這是發展到極致的丑陋,但若是無人來挺身而出,這些官二代們會受到任何的懲罰么?
不會。隨著時間過去,他們只會覺得這是年少荒唐。不少人家學淵源,再讀圣賢書,取得功名,便可進入官場,成為下一代的貪官。
就算有些人讀不了書,靠著父輩的余蔭,也可以舒舒服服做一輩子的富家翁。在鄉縣之中,受人尊敬,富貴終老。
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為那些死在慈圣寺黑暗地下的女子們愧疚,他們剝奪生命,就如碾死螻蟻。這就是軒轅世界最大的不公。
在葉行遠抵達蜀中不到月余的時間里面,這世界將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的展示在他面前。
“郡...大小姐,那兩人似乎不簡單,我們要不要向他們表明身份,咱們趕緊回去找王爺吧!這......這種地方呆不得了!”絳雪到現在神魂未定,她哀求著姬靜芝。
“等一會兒!”姬靜芝剛才嚇得半死,這會兒卻平復了許多,她跟在葉行遠他們兩人身后,咬牙切齒道:“那幾個禽獸,居然做這么多混賬事!我自當回去稟告父王,將他們統統殺了!
不過幸得這人救了我們,我怎么也得問清他的身份,以后向他報恩才是。現在不跟著他,以后到哪兒找去?”
她們兩人在背后嘀嘀咕咕,陸十一娘發現了,便向葉行遠稟告道:“剛才那兩個女子一直跟著我們,不知有何意圖,要不要屬下把她們送回去?”
葉行遠略一思索,忖道:“這兩人的身份也不一般,老讓她們跟著只怕多生事端,那你就去將她們送到安全的地方,注意不要泄漏我的身份。”
他頓了一頓,又道:“就說我們是錦衣衛中人即可。”
要完全隱瞞自己的身份也說不過去,但這兩女人能夠使用大內秘藥進行易容,身份肯定不簡單。如今葉行遠正在籌劃與整個蜀中官場對抗,實在不想多生枝節。
陸十一娘領命,轉頭迎向姬靜芝二人,笑道:“兩位姑娘,你們受驚甫定,只怕也倦了。不知在城中可有住所,我將你們送回去。”
她摘下帽子,露出頭發,又道:“你們不必害怕,我也是女子。今日是為了查案,這才潛入聽香小筑之中,偶然遇到兩位,也算是有緣分。”
姬靜芝眼睛一亮,問道:“你是衙門的官差?我今日才知,也有女子可為官差!”
女神捕也曾是這位郡主娘娘的夢想之一,看到陸十一娘有官方身份,她好生欣羨。
陸十一娘點頭道:“我乃是錦衣衛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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