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晚飯,烏山云神神秘秘的進來,低聲下氣請葉行遠外出。說是最后與舒月蘭約定的地點,乃是城西老城隍廟偏殿之中。
這個約見時間地點雙方都能滿意,城隍廟有陰神罩護,正氣凜然。所謂天日可鑒,在這里就算對方是用毒高手,也絕不敢輕舉妄動,算是表示對方的誠意。
葉行遠對此也感到很滿意,這說明這位舒教主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的南疆怪人。陸十一娘仍舊有點顧慮,又略勸了幾次,但也拗不過上峰,只能暗中多派人手加以保護。
等到天色斷黑,門外傳來初更鼓聲,葉行遠便帶著陸十一娘出門,悄悄朝著老城隍廟而來。
此地偏遠軍州,并無禁夜,不過民風淳樸,到了這時候街面上已經空寂一片。烏云遮月,蟲鳴不絕。蜀中夜色獨有一絕,朦朦朧朧的霧氣遮掩天空,有迷離玄奧之美。
烏山云雖然篤信舒月蘭這位前教主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對付葉行遠,但仍然不敢怠慢,做足了準備。他當先引路,袖子招展,似有毒蟲蠕蠕而動,防備毒物突襲。
“大人放心,這賤人絕不敢對你不利。見面之后,老夫定要當頭棒喝,說服她棄暗投明。”他一邊前行,一邊還向葉行遠做保證。
葉行遠含糊應聲,自己也時時注意,準備了“破字訣”“反字訣”神通,以防不時之需。
好在一路風平浪靜,等抵達城隍廟的時候卻見廟門洞開,里面黑漆漆一片,并無燈火。平日天州府城隍的香火還算興盛,但此時深更半夜,自無他人,廟祝也不知哪里去了。
“屬下先進去看看。”陸十一娘知道這是自己表現的時候,便要先進去查探,確定沒有危險才讓葉行遠進門。
“不必。”烏山云陪笑道:“老朽叫她出來。”
前教主這時候還弄什么玄虛!他心中吐槽,擔心舒月蘭到了這種地步還在犯糊涂。便在廟門口朗聲叫道:“教主,我已經請了葉大人前來,你還不趕緊出來迎接!”
廟中一片寂靜,良久才有人回話道:“烏長老見召,月蘭不敢不來。不過什么花大人葉大人,咱們鄉野之人可不認識。若真要相見,便請入內吧。”
這人聲音柔膩,蕩氣回腸,頗有迷惑人心之效,一聽便知道是邪派妖女。
烏山云怒道:“月蘭,你不要不識抬舉。而今我請得葉大人前來,不但是你將功贖罪的良機,若是能得大人相助,你便是重歸五仙教,也不時沒有機會!切莫執迷不悟!”
老頭子不能說沒有私心。自從舒月蘭離去之后,五仙教中爭權奪利,一直未能整合,搞得烏煙瘴氣。也正是有鑒于此,烏山云才離開滇北,到蜀中游歷。
原本自告奮勇來救人,不過是想掙點外快。但摸清了葉行遠的身份,又有了舒月蘭的消息,烏山云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盤。
五仙教吹得神乎其神,不過烏山云自己明白,這終究不過是偏遠一隅之地的小教派罷了。連滇北幾個勢力稍大的土司,都能將他們呼來喝去。
要是能巴結上葉行遠這尊大佛,舒月蘭和自己絕對能撈上不少好處,正如他所說,有葉行遠支持的話,舒月蘭就算想重返五仙教,也不是沒有機會。
一條白色人影在黑暗之中緩緩現身,舒月蘭終于還是走了出來,她一襲白衣,面若冰霜,冷笑道:“烏長老是攀上高枝了?蜀地卻不比中原,這位狀元老爺在這里立足不穩,未必好使呢。”
她并不是不認識我,葉行遠心道。這其實也是理所當然,舒月蘭既然與瘐斃犯人陷害葉行遠的事情有關,絕不至于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畢竟她也曾為一教之主,雖然糊涂犯過錯,但不可能對天州府的斗爭形勢沒點感應。
童知府這邊已經開始下手,葉行遠的地位確實也未必穩如泰山。
烏山云急道:“所以你就狗膽包天,居然敢勾結陷害葉大人?這可是滔天大罪,你不要連累教中弟兄!”
舒月蘭面不改色,漠然道:“長老可不要忘了,我早已破門出教,不再是五仙教的教主。無論我做什么,也只是私人行動,與五仙教無涉。”
兩人越說越僵,葉行遠卻從舒月蘭的語氣中讀出了幾分對五仙教的關切之意——這位前教主嘴上說得絕情,其實純粹是要與五仙教撇清關系,必有一份香火之情。
有牽掛就好,就怕是不管不顧的亡命之徒。葉行遠胸有成竹,便從容自若道:“舒姑娘,本官不欲與你為難。不過你可要知道,構陷朝廷命官乃是殺頭的大罪,如今同謀的霍典吏已經招了,舒姑娘本是外人,何必死撐到底?”
舒月蘭疑惑未定,她今夜答應與烏山云相見,就是收到了消息,說出城的霍典吏為人劫持,不知去向。這人乃是天州府衙與她聯系的關鍵人物之一,也是這件瘐斃案的經手者。他突然失蹤,舒月蘭當然怕他是落在了葉行遠手里。
如今從葉行遠口中得到證實,她心中震駭,但仍不動聲色道:“大人之言差了,小女子何嘗敢有構陷大人之舉?今日與烏長老相見,只是教中私事,不知怎犯了大人的忌諱?”
葉行遠笑道:“你莫要不認。除了霍典吏的口供,那死去和尚的身上烏老已經驗出你五仙教萬毒歸心,有這證據在手,按察使司就能下海捕文書將你緝拿。”
自己就身在執法部門真是便利。作為蜀中省按察使司僉事,葉行遠本身就有資格簽發蜀中省內的海捕文書,只需在王按察使處備案即可。
舒月蘭惱道:“那就要看大人有沒有這個本事拿住小女子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舒月蘭轉身就要走,烏山云厲喝道:“教主,我再喚你一聲教主。你當初糊涂,失了七星懸龍木,那卻也只是小事。
如今實乃大事,涉及官場爭斗,稍有閃失,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你到底有什么倚仗,敢對葉大人不敬?”
烏山云人老成精,心底明白,舒月蘭必是傍上了什么高枝,這才有恃無恐。但葉行遠此人屬于過江的強龍,堂堂狀元之身,在蜀地雖然一時不顯,但手段狠辣,行事干凈利落,五仙教怎么惹得起他?
舒月蘭就算是得童知府之類當地官僚的庇護,若是葉行遠有意針對,只怕也脫逃不得。烏山云是真怕她一條道走到黑,不見黃河不掉淚。
舒月蘭頓住腳步,轉頭似笑非笑地望著葉行遠,半張俏臉在月色下倒是熠熠生輝——這也算是個鄉野美人,只是年紀略大了些,葉行遠心中評價。
“我知道葉大人乃是狀元之才,文曲星下凡,又文武雙全,獨抗蠻人鐵騎,可說是少年英杰。本來就算是借小女子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敢與葉大人作對。”
舒月蘭冷笑不絕,“然則葉大人再有通天的本事,終究還不過是區區一個按察使司僉事。對上本府童知府或許不懼,但若是藩臺、撫臺大人又如何?
更何況,慈圣寺這件事背后之人,可比這些人都來頭大得多了。就算是以葉大人的名望地位,遇上了南潯州那一位,只怕也必得退避三舍吧?今日言盡于此,小女子告辭!”
舒月蘭說完就走,再不多說一句話。烏山云還要阻攔,葉行遠卻制止了他,“不必,舒姑娘已經把最關鍵的信息透露給我們了。她并非沒有棄暗投明之意,但不解決背后之人,與她說得再多也是無用。”
他微蹙眉頭,從舒月蘭口中得到的消息,果然與他和青妃最初的揣測相同。在蜀中要想一手遮天,也只有南潯州那一位了。
舒月蘭雖然態度不好,但是卻暗中將這最關鍵的目標人物說了出來,對葉行遠來說,今日會見雖然沒有完全達成目的,卻也已經有了成果。
烏山云一怔,迷惑不解問道:“大人,我這侄女說了什么?她年輕不懂事,你可不要與她計較。”
老頭子對這位前教主言語中不客氣,私底下還是頗為維護。看來到底同出一脈,非同尋常,葉行遠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說破。
只笑道:“她既然迷途知返,那本官當然不會將她怎樣。至于她說的是什么,你就不必管了,知道太多,對你也沒什么好處。”
此人的名號說出來驚世駭俗,葉行遠現在心底里都得掂量掂量如何應對。烏山云不過是個醫生,不必讓他知道太多,以免徒自畏懼害怕。
烏山云心中凜然,知道葉行遠的對頭必然了得,但他瞧葉行遠并無畏懼之色。又想他在民間的傳聞本事,與這幾日所見所得,料定是個成事的,便是敵人再強也不怕。
想到此處,烏山云便定了主意,也不再多問。隨著葉行遠與陸十一娘回返官衙。他自再去診療智禪和尚,葉行遠卻回頭與青妃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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