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實在門外對葉行遠點頭哈腰,“大人,您看真的便是這樣,娟兒那日回來便發瘋了,她連一句話也問不出來。知府大人、同知大人都傳她去過,還是只能放她回來。”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知道這位所謂的按察使司僉事大人是幾品。看他的架勢氣派,并不在知府大人之下,但看上去又實在太年輕,讓人拿不穩主意。
葉行遠也聽到了羅小娟的嚎叫,他也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瘋得這么厲害,便問道:“她有什么安靜下來的時候么?”
羅老實遲疑道:“沒有外人的時候,她要安靜些,還有吃飯和睡覺的時候,也不會那么鬧。”
葉行遠微微點頭,看來這瘋丫頭這里問不出什么,正打算告辭離去。再琢磨一想,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按照羅老實的說法,這小姑娘不就只是在外面到來的時候鬧么?她知道吃飯睡覺,神智不是挺清醒的么?哪有這樣的瘋子?
他不動聲色的又聽了一會兒,有意識的注意之下,就發現羅小娟的叫聲有刻意之嫌?難道這小姑娘在裝瘋賣傻?
這也不是不可理解。在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后,就算是在軒轅世界,大家都覺得這個女人該一死來洗清自己——她如果不想死,最好干脆就瘋了。
剛才上山的時候葉行遠也聽到了羅老實與妻子的對話,連父母都有這樣的想法,羅小娟若是想活下去,裝瘋賣傻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姑娘的智慧很值得贊賞。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成為慈圣寺后山魔窟十幾年來唯一的幸存者,這樣才好理解。能夠說服小沙彌救助自己,獨立逃生,最后又能原原本本講述事情經過的堅強少女,在塵埃落定之后反而變成了一個瘋子,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之事。
葉行遠心中篤定,便漫不經心道:“小娟姑娘乃是此次案件的關鍵證人,我們按察使衙門也為她請了大夫,不若就讓我把她帶回去,加以診治,兩位意下如何?”
羅老實這幾天是巴不得盡快擺脫這個已經成為恥辱的女兒,不過想到她被官府帶走,羅老實又有些擔心,怯怯問道:“若是治不好倒也罷了,要是治好了,大人會將她送回來么?”
陸十一娘叱喝道:“你說哪里話來,大人其實拐帶你女兒之人?若是治好,當然會送回來!”
羅老實愁眉苦臉道:“大人,我女兒揭發慈圣寺有功,這是知府大人親口許的,如今她瘋了在山里道還能度日,若是真治好了回來,哪里受的了那些風言風語?豈不聞‘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小人的意思,是盼著大人能給我女兒找個出路。不管能不能治好,賣她做了丫環也好,官婢也好,能活下來,她娘親也就不那么牽掛了。”
葉行遠啼笑皆非,原以為這個男人是舍不得女兒,沒想到他是巴不得趕緊把女兒送走,就連治好了也不要回來。
禮教殺人,一至于斯。葉行遠心中暗暗嘆息,點頭答應道:“小娟姑娘確然有功,這也算是衙門欠她的,既然你也有這般想法,那本官便答應你。等給小娟姑娘治好病,便為她找一門良配,遠遠的嫁出去,斷不會受此地流言影響。”
這兩句話葉行遠特意拔高了聲音,這不僅僅是說給羅老實夫婦聽的,也是讓房中的羅小娟聽到。
果然聽了這兩句話,房中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好久才又有騷動。葉行遠暗自好笑,這小姑娘裝瘋到底不是專業的,破綻甚多,只要稍加注意,必能發現紕漏。
只可惜天州府上上下下,不是忙著捂蓋子便是酒囊飯袋,哪里會注意到羅小娟根本就沒瘋?
聽葉行遠這么說,羅母感激涕零,上前給葉行遠磕頭,“大人大恩大德,若真能如此安排,那可是咱們家娟兒的再生父母!”
她聲音哽咽,分明是舍不得女兒,但也知道這大概是女兒最好的歸宿。若是她留在村中,不是被人欺負,便是有可能被他父親哪一天抽冷子殺了,這可是人倫慘劇。
羅老實扁了扁嘴,卻不大滿意。覺得把女兒嫁出去自己還一文錢撈不到,若是賣了,縱然是個瘋子,終究是個閨女,總也值個三五兩銀子。
不過當務之急是將這玷污家門的瘋女兒送走,羅老實也就不那么挑剔,點頭道:“大人怎么說,便怎么辦吧!孩子他媽,快將娟兒拖出來!”
大概是因為聽清了葉行遠剛才那兩句話,羅小娟并沒有太多的反抗,順從的跟著母親從房中出來,目光呆滯,口中仍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不知道在講些什么。
但是葉行遠其實能注意到她偶然會趁人不注意偷瞟自己,那一剎那見眼神靈動,可不是瘋子的模樣,于是更加肯定。便朝陸十一娘使了個眼色,讓她照顧羅小娟帶著走,自己則別過羅氏夫婦,回返按察使司衙門。
葉行遠并沒有將羅小娟帶回按察使衙門,而是讓陸十一娘帶她去了錦衣衛的隱蔽據點,自己又換了便服,來到據點,開始向羅小娟詢問。
羅小娟原本正埋頭在吃點心,看他進來,趕緊嗷嗷叫了兩聲,似乎想證明自己瘋病未愈。
葉行遠笑道:“小娟姑娘,你莫要害怕,若有什么冤屈,本官都會為你作主。此地那是最百無禁忌的錦衣衛秘密據點,你不必再裝瘋賣傻。”
羅小娟不知什么是錦衣衛,但百無禁忌四個字還是聽得懂的。她抬起頭,不解問道:“大人怎知我是裝瘋?”
她裝瘋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從來沒有人懷疑她。
葉行遠道:“小娟姑娘演技其實并不出眾,演瘋子難免露出破綻,我在你家門外稍待了一會兒,就發現叫聲未免太過規律,這不是瘋子所為。
至于其他人為什么沒發現,我是猜測他們都希望你是瘋子,那不但不會發現破綻,反而還要為你瘋的的不夠的地方找借口,自然會對你深信不疑。”
對于羅小娟的親友來說,他們都認為被奸污的女子不是去死就一定是瘋子,那羅小娟自然是瘋子。
對急于想掩蓋真相的某些人來說,羅小娟不是瘋子就得殺人滅口,現在她既然是瘋子,那也就不必太在意了。
所以羅小娟是不得不瘋,她若是不瘋,現在早就死了。
她幽幽嘆息道:“我本只是有些受了刺激,心情不好大喊了幾聲,爹娘驚惶失措,當我是瘋了。此后村人趕來,聽見我瘋了反而都甚為高興,仿佛我的罪孽因此就被洗清了。”
既然發瘋可以享受更好的待遇,羅小娟就干脆一瘋到底。尤其是官員沒來審問的時候,羅小娟明顯能夠感覺到他們的緊張和殺意,所以她害怕了,更不敢承認自己沒瘋。
葉行遠聽她說完裝瘋的過程,心中一動,又問道:“你可記得,你覺得害怕的那個官員是何人?”
羅小娟毫不猶豫道:“便是知府童大人,他一身肥肉,我絕對不會記錯。”
天州府果然在這件事情里面牽涉甚深,他們到底扮演了一個什么樣角色還得調查,但總歸不會太光彩便是了。
葉行遠知道要詢問羅小娟的關鍵,是她失蹤的幾日在后山密室中到底看見了什么,便輕咳一聲,柔聲詢問道:“小娟姑娘,接下來我要問你在慈圣寺中之事,你若是怕受刺激,便及時叫我停止。”
羅小娟不在乎道:“其實我也不大明白,只是爹娘將這件事說得比天還重,你既然要問,我自可以和盤托出。”
她到底還是十五歲的少女,這樣的摧殘當時固然造成了極大的痛苦,但是由于她并不明白行為的意義,所以在一個月之后,創傷其實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葉行遠便問道:“你是如何被那些和尚劫掠上山,上山之后又有哪些遭遇,見到了哪些人,還要請你一一講來。”
羅小娟吞咽了一口口水,臉上浮現恐懼的迷茫之色,回憶道:“那一日我到山上玩耍,遇到幾個青布包頭的閑漢出言調戲,我自然是不理他們。
但正要走時,為首那閑漢拿出一塊手帕在我面前一晃,我只聞道一股香氣,便覺得天旋地轉,人事不省。等醒來的時候,便在一個黑暗之地。”
她說的地方,當然就是慈圣寺的后山密室,等她逃出來之后,也曾在官府的帶領之下,重新指認過一次,才知道自己被困的地點。
葉行遠心道這一群和尚倒也了得,還是迷魂藥大盜。這迷魂藥倒是在智禪長老房中搜到了,可以作為證據。而且那些包頭的青布,也都在禪房之中,據此便證明那些閑漢果然是和尚化裝。
他們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少女,真是膽大包天!
“之后呢?”葉行遠知道接下來必然是羅小娟的痛苦回憶,但還是不得不堅持問下去,“先欺負你的是什么人?”
提到這個問題,羅小娟的臉上再一次出現了一種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