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衍君并沒有死,他正坐在府中,安詳的微笑著,等待葉行遠的到來。只是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十歲,須發皆白,額頭和面頰上也盡是皺紋。
葉行遠大吃一驚,上前搭他的脈搏,“子衍大人,你這是油盡燈枯之相,趕緊休息,或許還有轉機。”
“不必了。”子衍君搖手,仍舊保持著微笑,“自家事,自家知,我自然知道我要死了。想不到這一次苦渡城的慘劇未曾發生,我倒是要先走一步。”
他說起生死甚為坦然,但言外之意,卻仿佛他也知道苦渡城的結局。葉行遠愕然,反問道:“子衍大人,您已經知道......”
子衍打斷了他的話,“也才是剛剛知道,在百姓覺醒之時,我也終于醒來了。死生變幻,如化蝶焉,安知何者為真,何者為幻?”
他淡然開口,似乎已經參悟妙理。葉行遠不敢怠慢,又請教道:“子衍大人既然已知真幻,那我們這一次苦渡城,到底是真,還是幻?”
這是葉行遠一直琢磨不透的,到底這一次死后世界的遭遇,是否與時間長河有關,到底他們的行動有沒有對真實的歷史產生影響,葉行遠心中沒底,更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后果。
子衍笑道:“既是真,亦是幻,于我是幻,于你是真。如果真要說起來,這就是恩師給我這個不肖弟子再一次的機會。”
葉行遠大驚道:“圣人果然涉于此事么?”
子衍搖頭:“恩師行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吾等安能知其全貌,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他平靜了些,又微笑看著葉行遠道:“不過想不到葉公子是三千年后之人,倒讓老朽吃驚。”
葉行遠赧然道:“并非有意欺瞞子衍大人,只是難以解釋,若是多說,反而不美。”
要是直接跑上去與子衍君說我是三千年后之人,這是你的死后世界,一切都不過是你的幻想,那最終結果會是如何葉行遠可不敢想象。
子衍大笑道:“你助我完成心愿,我怎會怪你,死后世界,本不可揭穿,揭穿便是幻。你所作所為,甚合我心意。”
葉行遠這才放心,又道:“并非是在下助大人達成心愿,乃是我們都低估了苦渡城的百姓,百姓覺醒,方才能逆轉乾坤。”
子衍點頭,長嘆道:“吾一生為護民,卻不知百姓之力,實在是愧甚。怪不得恩師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之力,實乃勝過時間長河的洪流,苦渡城一事,可見一斑。”
他摘下頭上冠冕,送到葉行遠面前,又道:“我知你為五德之寶而來,這青天冕便送于你,須知為人當忠,忠于己、忠于民,望你不負我所托,異日必有再見之時。”
葉行遠恭謹接過,他確實是為五德之寶而來,但此次苦渡城的收獲,卻遠遠不止是這一頂青天冕那么簡單。他助子衍捅破了一層窗戶紙,自己也從這其中得到了甚多感悟,日后成道,定有大用。
“如今大夢已醒,我也將歸去,此處死后世界,不復存在。你趕緊帶領同伴,一起退走吧!”子衍君送別葉行遠,自己盤坐榻上,竟爾坐化。
葉行遠探他鼻息,果然已經冰涼,心中長嘆,退出城主府,找到了李夫人與喀絲麗,道:“事已辦妥,苦渡城之圍已解,子衍君坐化,我們這便離去吧。”
此間之事已經與他們無關,畢竟這是三千年前,自有人來收拾殘局。倒是卡虎兒傻傻要與他們同行,葉行遠自知此事不可為,想起之前預言,便叮囑道:“你不可隨我們離去,便為子衍大人守護陵墓。日后傳言子孫,待子衍墓第二次再開之日,便是再會之期。”
卡虎兒不解,但他對葉行遠言聽計從,便點頭稱是,看他們走遠了才又問道:“那子衍墓開,是什么時候?”
葉行遠哈哈一笑,回頭道:“中秋月圓之夜。”
這大概便是白狼族預言的來歷,只是到底是否是這般傳下去的,葉行遠現在還不知道時間長河有否變化,不能斷言。
他帶著李夫人與喀絲麗匆匆找到當日進來的入口,又走了一大段黑暗的甬道。眼看前方便是光明,料是墓穴出口,便挺身而出,正想回頭招呼兩人,忽然眼前大放光明,風景又是大變。
這里渾然不是子衍墓外的草原山谷,而是一條浩浩蕩蕩的大河,懸空于星河宇宙之中,頭頂腳下滿是星光,竟然不知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葉行遠目眩神迷,四處張望,只見那大河之畔,有個老者靜靜坐著,便想上前詢問,一步跨過便是億萬星河。
“老丈,此處是什么地方?在下為何會身在此處?可否請老丈指教?”這種玄奇景象必然有異,葉行遠可不認為自己一不小心跨入了異次元空間,必然是有神通廣大之士相召,沒準便是這老人家,因此口氣也要客氣幾分。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老人一身青色布衣,身材甚為高大,但渾身上下卻被數條鐵鏈緊縛。那鐵鏈源自虛空,也不知從何而來,從何而止。
老人睜開眼睛,雙目如璀璨之星,睿智而深邃,他打量著葉行遠,微微笑道:“此處便是時間長河,你因觸動時間之法,偶有機緣,便能到此一觀。不過只要片刻功夫,便能離去,不必驚慌。”
這條星空宇宙中的大河無休無止,浩蕩奔流,仿佛其中能看到無算妙境,也能看到地獄殺戮,原來這就是時間長河。葉行遠恍然大悟道:“那么說來,我剛才在苦渡城中,真的是改變了時間長河的流向了?”
老人笑道:“時間長河,何等廣闊,只是小小更動,怎能有太大的變化?你只是改變了一點點東西,所以才不至于被時間之法反噬,否則的話,早就身死萬劫不復了。”
葉行遠悚然后怕,又問道:“在下能力淺薄,自然溝通時間長河的本事,莫非是老丈你大展神通,讓我與子衍君有此機緣?”
老人微微點頭道:“也可以說是,不過此番機緣,盡是你們自己爭取而來,我只不過略作幫助罷了。”
他竟然是坦承自己溝通時間長河,改變歷史。葉行遠心中駭然,驚道:“這么說來,苦渡城原本的慘事,便沒有發生。子衍君也坐化在解圍當日?”
老人并未回答,只淡淡道:“些許小事,你回去之后自然便會知道,何必問我?”
葉行遠心道也是,若是真的歷史改變,他只要回去一查史書,便知端的。倒不如問些更有意義的問題,他端詳老人,看他身上鐵鏈越縛越緊,便問道:“老丈有通天徹地之能,又怎會被這鐵鏈所束縛?何不解去?”
老人大笑,“我也想解去,奈何此乃規則之力,是我自己所創,實在解除不得,只能等后世之人,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葉行遠心中若有所悟,“那么,請問老丈,您莫非便是圣人?”
除了圣人之外,何人有此奇能,又有誰會愿意出手幫助子衍君。
老人又笑了,他輕輕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話音未落,就見萬千星斗一起旋轉,葉行遠只覺得眼前發花,那時間長河揚起滔天巨浪,將他卷入其中。他還沒來得及驚呼,睜眼一看,自己已經身處子衍墓之外,剛才一切,仿佛南柯一夢。
李夫人與喀絲麗一臉緊張的站在他身邊,驚問道:“你剛才是怎么了,如何叫你都不應聲,我們還怕有什么意外。”
葉行遠腦中一片昏然,一時也理不清思緒,便含糊道:“似是做了個白日夢,此際不忙多說,天色不早,我們先回去瓊關。”
他還記著時間長河改變之事,首先要回去查閱史書,看到底有沒有變化,方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做夢。
李夫人自無異議,他們在子衍墓渡過一夜,此時東方尚未有晨曦,圓月依舊在天,倒是一個靜謐的中秋。
葉行遠趕回轉運使衙門,一時找不到相關的史書,一到天亮就叫人去買。拿回來一看,果然關于子衍君的記載有所改變,西鳳關之役倒也罷了,苦渡城之役,便是子衍全力護民,最后耗盡靈力而死。
但蠻帥持太確實也未曾攻下苦渡城,他被奮起的百姓所阻,損兵折將,離開苦渡城向北逃竄,途中被部下所殺,尸體曝于荒野,也算是可悲的結局。
原本的苦渡城慘事蕩然無存,只有說子衍的愛妾愛馬都情深意重,在子衍死后居然自殉。子衍愛妾墜城樓而死,愛馬則是哀鳴不食,數日內也氣絕身亡。
整段歷史,完全顛覆了過來。葉行遠心中駭然,再去考問旁人,別人的記憶中子衍的經歷便是如此,就算是青妃和老狼頭也不例外。
這世上知道原本歷史的,只剩下葉行遠、李夫人與喀絲麗三人,他們再度相聚,談及此事的時候,都覺得甚為惶恐。
當然,白狼族的預言便是卡虎兒留下來的。據老狼頭所說,卡虎兒尚在人世,只是不知在何處潛修,但一旦知曉子衍墓重開之后,必然會來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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