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關的鐵礦可算富礦,品相甚好,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以之土法煉鋼,應該得到不錯的成品。葉行遠在縣里搞鐵器廠,鄰近的資源當然不打算放過。
他是等著孟礦主說這句話,不過并不心急,只裝作遲疑道:“茲事體大,鐵器廠乃是軍國重事,皇上與內閣諸位大人都甚為著緊。本官雖有引入民資之意,但也未見得能有上峰支持。
諸位礦主有心,為此出力,算得上是為國為民的大善。但是否可以成事,還得本官再請示。今日不能草率答應,仍須再議。”
沙一毛聽葉行遠口氣松動,忙急道:“還請大人費心,務必一力促成此事。若中間需要打點,吾等盡可出資,對大人也另有一番孝敬。”
他是邊境地方上的暴發戶,雖然狡刁,但終究上不得臺面,說話也是沒個分寸。葉行遠正氣凜然道:“沙礦主此言差矣,本官是因為你們一片誠心,利國利民,才愿意從中斡旋,豈是為了貪圖賄賂?此話再也休提!”
沙一毛吃了排揎,心中憤憤,道是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哪有不貪錢的官兒?別看你這時候一本正經,待日后銀錢過手,才不信你不分一杯羹。
當下也不好再催促,四人聯袂告辭,回家憂心忡忡,又是一番商量,打算私下再打點上下,運作此事不提。
葉行遠退了諸人,陸十一娘回來稟告,“大人囑托,屬下已然完成,不知效果如何?”
葉行遠大笑道:“你這份唬人的本事了得,這四位礦主嚇得屁滾尿流,咱們的安排已成了七八分,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作死了。”
才剛剛籌辦鐵器廠,葉行遠的秘折入京未久,連皇帝的批復都尚未回來,又怎會有東廠的宦官來得及趕到此處。孟礦主聽到的對話,正是陸十一娘自導自演,只是一出戲而已。
不過人雖不真,事情確實是真事。當初沙、孟、毛、金四家要不是給自己挖這么一個大坑,也不至于今日擔驚受怕。
這幾年皇帝縱容司禮監與東廠,內宦的勢力在京中進一步膨脹,閹黨與清流斗個不絕,再不是隆平帝登位前中期那窩囊模樣。江南地方士紳勢力大的地方或許還不覺,但北方的礦主都在戰戰兢兢,害怕秋后算賬。
沙、孟、毛、金四家,也正是因為心底有這樣的憂慮,所以才會一下子亂了方寸。
但對葉行遠的手段,陸十一娘還是有些不解,便問道:“大人嚇唬他們,讓他們拿些錢出來破財消災也就是了,何必要他們入股?這鐵器廠既有大人主持,日后必然是要盈利的,這豈不是白送他們分紅?”
葉行遠道:“你還是太年輕了。我要訛他們幾千上萬兩銀子不難,但要拿他們的一半的身家性命,他們可絕對要跟我拼命,不給他們點甜頭作為麻痹自己的借口,他們怎會愿意?
至于分紅么...十一娘可知沒有投票權的小股東,又沒有公司法的限制,會被盤剝到何種程度?”
陸十一娘目瞪口呆,她只聽得懂小股東與盤剝兩詞,想來大人是沒想什么好主意,不由心中為諸位礦主默哀。
只要對方主動跳坑,葉行遠也不用多費什么心思,他們四家自己到處找人關說,愿意入股。姜克清都為之驚訝,不知一向懶于應付公事的當地礦業四大家怎么突然這般積極。
難道真是葉行遠展示了什么神奇的煉鐵手段,才讓他們趨之若鶩?姜克清心中不樂,卻也無法阻止,只是暗暗心憂。
他被委任來此當一方特區轉運使,完全打破了原本的升遷節奏,可不是單單為了借東風鍍金。雖然朝中幾位大人的書信語焉不詳,但這種事本來就不用明說,更不會落于文字他是來壓制、掣肘葉行遠的。
姜克清心中明白,以他的性子,本不愿做這種事。但他亦是明事理之人,有時候為了大局,做出一些必要的犧牲也是不可避免。故而他兢兢業業,暗中觀察,等到葉行遠露出破綻,可以一舉將其架空。
然而他來這兒上任已經一段時間,葉行遠也已經整出不少大事,他卻沒有找到任何可乘之機。
并不是說葉行遠行事有多滴水不漏,從老官油子的角度來看,他到底年輕,有許多地方照顧不周,并不是沒有紕漏。但是姜克清悲哀的發現,這些紕漏他利用不到。
因為葉行遠做的事,都是前無古人,姜克清固然熟讀圣賢書,亦通庶務。但比如票號、鐵器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專長,想以此針對葉行遠,總覺得心里沒底,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他是個謹慎的人,從來謀定而后動,沒有十全把握,更不會出手。嚴首輔也是看中他這一點,所以才委派了他。現在這種穩重的性格,反而成了他的阻礙。
葉行遠怎么就不能好好辦些政務呢?這樣老謀深算的姜克清早就能抓住他小辮子,但如今葉行遠將所有轄區內政務全都放手,一心只搞經濟,搞的又都是新花樣,叫人如何入手?
況且這也是特區應有之義,葉行遠去干事,也有部分是姜克清慫恿,倒也不能多說什么,只能再耐心等待。
轉運正使無可無不可,副使暗中推動,四大家入股鐵器廠之事終于塵埃落定。沙、孟、毛三家每年出鐵礦石六百萬斤,金家每年出煤四百萬斤,總共占股三成。
葉行遠還覺得這個數少,但算下來一年也有七八萬兩銀子,更是這三家出產的七成左右,也只能暗中吐槽現在的鋼鐵產量實在太低。
不過想象偏遠一縣小礦就能有差不多數千噸的煤、鐵產量,比之生產力低下的地球封建時代,軒轅世界還是有極大的領先優勢。
“勉勉強強夠數吧......”葉行遠有些意興闌珊,跟蓬勃發展的金融業相比,現在還未有起色的煤鐵產業完全不夠看啊。
不過他的主要目的,是要將四大礦控制在自己手中,重新整合瓊關縣的勢力。
當然四家也不是傻子,入股的同時,也表示了必須要有盈利保證,若是鐵器廠不能盈利。那便要對四家進行相應的補償。葉行遠一口答應,絲毫未放在心上。
于是沙、孟、毛、金四位礦主歡天喜地的去了。一方面覺得總算保住了性命,日后再找人斡旋,看看能不能消解與那位王公公的仇怨,另一方面,也希望這是一筆好投資,說不定還逮到了一頭生金蛋的母雞。
葉行遠開始緊鑼密鼓的進行籌建工作,鐵器廠選址盡可能要離礦區近,但為免受到四家礦上的轄制,又不能太近,還要考慮到成品的運輸。
他考察了幾處,最后在縣城西南面汾河邊找到了一大塊荒地,便暫定此為鐵器廠地址,上報朝廷現在鐵器廠是朝廷機關,他也只是代辦,并無決定之權,要等朝廷派下來提督鐵器廠的太監到來之后,才能做最后的決定。
不過隆平帝也是力撐葉行遠,鐵器廠提督太監只定位從六品,與葉行遠平級,大約便是為了讓他可以統攬經營,不受掣肘。而且也下旨明言,凡經營事皆由特區轉運使衙門作主,太監只行監督之職。
等于是給自己找了個監軍葉行遠并不在意,因為簡在帝心,隆平帝對他的關注與信任超過了大部分的內宦,他還有錦衣衛秘折上書的權利,不怕被太監一手遮天。
為此能拉近與皇帝的關系,同時坑了四大礦主一把,完全值得。
提督東廠的太監最后定人選為原來御馬監的王禮。葉行遠想起來與他也打過交道,此人便是謀奪了李成的寶刀送給干爹王仁,后來被迫負荊請罪,沒想到如今竟然是他來。
這大概又是王仁再向他示好葉行遠總有這種感覺。王仁其實是隆平帝身邊最受信任的大太監,然而葉行遠與他卻不熟悉,老是跟在隆平帝身邊的安公公他倒見過好幾次。
王仁當初送還寶刀,示好之意明顯,只是后來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葉行遠便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有疑,便找青妃商量,青妃聽他說了前因后果,蹙眉道:“若你說得沒錯,這位王公公必然所圖甚大。我也聽過此人聲名,知他有梟雄心性,若給他機會,必是一代權閹。”
青妃對當世之事了解不深,亦沒有太多的情報管道,但她見識非凡,從小在內宮長大,對太監這種生物亦有足夠的了解。王仁此人行事四平八穩,處在最炙手可熱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位,卻意外的未曾受到太多的攻訐。
大部分的罵名,都由東西二廠給背了。但細究起來,閹黨的真正核心,必然是這位王太監。
就憑這份隱而不顯的本事,這份心性就極為可怕。而他禮下于人,對當時只是一個舉人的葉行遠這般客氣,說他么有別的目的,誰會相信?
“但我身無長物,他又圖什么呢?”葉行遠更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