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泥鰍這一次突然出現,給葉行遠帶來了兩個重要訊息。第一便是朝中有人已經突破了底線,無所不用其極的要置葉行遠于死地。官場傾軋,一至于斯,葉行遠也只能為之嘆息。
第二便是定河龍宮的動向,果然事隔幾日之后,龍宮并不肯善罷甘休,要在前面太興湖來對付葉行遠。
太興湖位于定河支脈,是北方難得的大淡水湖。湖中龍王稱太興君,乃是定河龍王的族侄,性如烈火,曾因無故殺人被貶斥,至今仍是待罪之身。
黑魚精之事,定河龍王不便出面,極大的可能就是這位太興君來找麻煩。
葉行遠手中有錦衣衛這張底牌,對龍宮并不懼怕,所以也不以為意,相反倒是等著龍宮的反擊,也好一勞永逸的解決此事。
客商們懵懵懂懂,只記得似乎被強盜襲擊,但之后的事都完全不記得了。好在財物并無損失,只對死了的幾個鏢師厚加撫恤,繼續向前。
到了太興湖的時候,商人們又警惕起來,互相提醒道:“路過太興湖,當拜太興君,禮物都已經備好,到時候在湖邊送上便是。”
葉行遠看客商們觳觫的樣子,心中暗嘆。如果說定河龍王是圖謀不軌的藩王,那這位太興君差不多就相當于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
近幾年來,凡經過太興湖的客商,都得奉上讓湖君滿意的禮物。否則的話便風浪交加,連人帶貨卷入湖中,比強盜更為惡劣。龍宮的囂張可見一斑,黑魚精鰲狂的狂態絕非孤立的現象。
可惜斬殺一個黑魚精,尚在葉行遠的能力范圍之內,但想要對付朝廷敕封的太興君他實在力有未逮,心中深恨。
陸十一娘早派人到湖邊偵查,須臾回來低聲報告道:“商隊準備的禮物不少,太興君并未動怒,如今湖中風平浪靜。不過王泥鰍既然來告。等大人經過的時候必有異變。”
葉行遠漫不經心道:“過了太興湖便是潼關,也是該與這商隊分道揚鑣的時候,免得連累了他們。他們既然禮物夠數,就讓他們先過去。我們在后面慢慢跟上,看這太興君有什么異動。”
葉行遠不怕太興湖龍君,這些客商可惹不起,他們順路帶著葉行遠穿過河西,不必將他們拖入渾水之中。
陸十一娘領命。便去向商隊首領告辭,就說葉行遠還想玩賞太興湖景色,讓他們先行一步,到潼關再會。客商倒是好心,紛紛勸道:“公子莫要貪戀景致,這四百里太興湖固然云蒸霞蔚氣象萬千,但其中龍族卻不好惹,還是速速通過為好。”
葉行遠謝過他們,卻表示自己一介讀書人身無長物兩袖清風,太興君也不會打什么主意。讓他們盡可放心。
客商們一想也是,太興君只是愛財,并無戕害讀書人的記錄,他們擔心貨物安全,叮嚀幾句之后,便急急過了太興湖,直往潼關方向而去。
葉行遠施施然沿著太興湖前行,遠遠望去,只見煙波浩淼,不愧是北方第一大湖。湖水略顯渾濁。顯出一種暗黃色。湖中有一石島,宛若龜狀,歷經湖水沖刷,依舊傲然而立。
陸十一娘道:“此乃玄龜鎮壓。太興君乃待罪之身,被天條制約,不能現龍身飛騰。要滿百年之后,才能移去這石龜。”
葉行遠冷笑道:“這等惡龍尚且如此囂張,真當世上無人能治他么?”
陸十一娘略顯慌張,看了湖面一眼。又勸道:“大人慎言,如今到底是在別人地頭上,惹出事來不好收拾。”
陸十一娘現在已改了一開始對葉行遠的看法,期望能抱住大腿升官。在她看來,定河龍宮是個龐然大物,錦衣衛雖然不懼,卻也不必主動招惹。
正當此時,太興湖忽然嘩啦一下兩面分開,從湖水中走出一個夜叉,對葉行遠喝道:“你便是今科狀元葉行遠么?聽說你跋扈得很,在定河上斬了鰲狂?我家太興君要見你,快隨我來!”
夜叉伸手一探,就想要把葉行遠抓住。陸十一娘怎容他如此無禮,嬌叱一聲,衣袖之中射出一道絲絳,扯住了夜叉粗壯的手臂,喝道:“葉大人乃是當朝狀元,從六品官身,便是龍宮,豈有強請之理?”
夜叉不耐煩,右臂一掙,卻未能掙開,惱怒道:“在這太興湖地界,便是知府也得低頭,區區一個過路的知縣,算得什么?”
這北方果然是與南方不一樣,定河龍王上行下效,太興君便如此妄自尊大。葉行來回想起來,與太興湖龍宮平級甚至略高的漢江龍宮尚且不敢如此,與漢江府張知府也一向是平等而交。
哪能想到此地一個龍宮的夜叉,也敢不把知府看在眼里,便沉聲道:“太興君雖得冊封,但所管之地也不過是一湖之地,豈敢小覷朝廷官員?不怕天譴么?”
對待這種無禮之輩,葉行遠也毫不客氣,言語之中就用上了清心圣音神通。夜叉只覺得葉行遠說話如滾雷一般,轟隆隆震得耳膜生疼,內心不由生出一股惶恐。
他身子一晃,自知已經中招,心中大駭。清心圣音不過是秀才的把戲,怎能對有品階的水族有效,這狀元果然不簡單。
便硬撐道:“龍族奉天命而生,行云布雨,功德無量,不受天罰,自然高人一等。葉狀元,君上請你一會,請下水吧!”
雖然仍舊堅持著傲嬌的論調,但語氣終究是軟和了幾分。葉行遠點了點頭,淡然道:“正好,我也有事要見一下太興君,前頭帶路。”
陸十一娘收了絲帶,夜叉悻悻然轉頭,當先沿著分開的湖水往前行。葉行遠施施然跟在身后,瞧兩邊湖水似是被透明障壁擋住一般,雖咆哮洶涌,卻無一滴能流入。游魚穿梭,水草蕩漾,甚是有趣。
水族的神通也頗有巧妙之處,如今葉行遠學業已成,一理通百理明。他要是愿意鉆研水性,亦可學這辟水神通,只是不必費這個功夫罷了。
行不多遠,就見水底水晶宮閃耀光華,夜叉走到角門,轉頭一躬身道:“狀元請進,太興君就在里面等你。”
葉行遠止步不前,微閉雙目,不發一言。陸十一娘知道他的心思,便大喝道:“太興君尊位雖高,但葉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代表著朝廷的體面,豈有走角門之理?還不開中門迎接?”
夜叉笑道:“太興湖水晶宮的規矩,只有更高級別的龍君到此,才會開中門。其余人間才子,都是走角門的,便是當日中原第一才子樂清和暢游龍宮,也不曾走過正門。”
葉行遠目光如冷電一般,在他身上一掃道:“樂清和游龍宮之時,尚是舉人,未曾得朝廷授官。何況他游的乃是東海龍宮,接待他的乃是龍族之祖東海龍王,可不是區區一個湖君!”
樂清和游龍宮事乃是軒轅世界讓人津津樂道的典故,傳聞中龍宮愛才,素與才子交好。樂清和乃是百年前的大才子大名士,有一日喝醉了酒在東海邊閑坐,龍王拍一只大龜接他入龍宮,請他赴宴,讓他看遍龍宮藏寶,又與龍女交合,享受無邊富貴。
后來樂清和回返陸上,悵然若失,作贊美東海水晶宮之妙景盛況,得以傳世。
落魄文人們都甚為羨慕,直至今日,還有不少人特意去東海邊閑坐飲酒,期待被龍王看中,去富貴溫柔鄉走上一遭。但是在葉行遠看來,這卻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只能算是一種宣傳手段,無非是龍宮出錢出人,買了樂清和一篇文章罷了。
這樂清和雖有才子之名,但科舉不順,龍宮一游之后更是疏懶,直到十多年之后才終于中了進士。一生為官也不過到州府為止,更多是閑職,亦不曾為國為民作出什么貢獻。
使他聲名大噪的,也不過就是這一篇。此人的身份地位,怎能與現今的葉行遠相比?
其實現在葉行遠的頭銜如果完整的拿出來,也是甚為嚇人,他乃是大三元大四喜新科狀元,從六品翰林院修撰轉遷瓊關知縣,錦衣衛實職百戶,蔭封恩騎尉,這氣勢區區一個舉人可以相提并論?
更何況太興君的龍宮與東海龍王也差著幾個層次,那夜叉用樂清和事跡來比,實屬不當。
夜叉原本就面青,聽葉行遠之言更是發出青黑之色,但又反駁不得。他引葉行遠走角門原本就是想折辱他,沒想到葉行遠不卑不亢,說得他啞口無言,只能忍氣吞聲帶著葉行遠重新走到正門,敲擊魚鼓,開門迎接。
太興君正坐在殿內,聽到外面鼓聲,眉頭一皺,惱道:“誰準的開正門?召這葉行遠前來,正是要興師問罪,難道還是什么貴客不成?”
旁邊一人淡笑道:“太興君莫要動氣,此乃先禮后兵是也。葉行遠的身份雖低于龍王,但他代表的是朝廷,自不可怠慢,但禮數之外,尚有法理。只要聽我之言,必可為定河老龍王分憂!”
他峨冠博帶,折扇輕搖,面色從容,正是尾隨著葉行遠出京的隱世大儒宇文經。